呵,唬谁呢,师弟,就你这点道行,还瞒不过我。沈清疏斜他一眼,她才不信呢,思乡嘛,谁还没思过,她以前经常思乡,那种失落怅惘跟他这就不是一回事儿。
她摸着下巴沉思,这样子有点眼熟,像是什么呢
十七八的少年人,能有什么烦恼,最常见的就是感情,沈清疏忽然灵光一闪,不由打了个激灵,惊诧道:我刚刚碰到小师妹,你你你,你该不会
我我郑衡紧张地看着她,五官皱在一起像是要哭了。
沈清疏心里一沉,从郑衡的反应里,她已经判断出来了,左右看看无人,凑近压低了声音道:是小师妹吗?
虽是疑问,她语气却很笃定,郑衡苦笑了一下,被猜中了,他心里却有种解脱感,慢慢地点了下头。
他点下去就不再抬起来,低着头,脖颈无力地垂着,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孩子。
沈清疏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很是心疼他,从她穿过来,可以说是看着郑衡长大的。
他农家子出身,郑先生对他再好,在郑府也是寄人篱下,随着年龄增长,少年人难免多了些敏感自卑。他知道郑衡有好几个兄弟姐妹,背着全家人的厚望,想要出人头地,因而读书十分刻苦,在学堂里几乎无人能及。
他有争会元的实力,不得不说是因他过目不忘,天资异禀,但更多的还是他努力的结果。
知好色而慕少艾,小师妹天真烂漫,二人年纪相仿,接触得多了,会喜欢上也是难免的。要是他只是郑先生的弟子,那可真是一段好姻缘。
可他还是郑先生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两个人都姓郑,在礼法之中,表亲之间,再近的血缘关系也能通婚,但假使换成同姓的堂亲,那出了三代都不行。
你这沈清疏犹豫了半天,还是不知说什么好,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当她自己也喜欢上一个人之后,才知道劝解的语言有多么轻飘飘,可除了劝郑衡放下,她还能说些什么。
小师妹都定下婚期了,郑先生精挑细选,对方也是官宦子弟,年少有为,称得上门当户对,横着礼法和家境的郑衡能怎么办?
师兄,沉默了一阵,还是郑衡先开口,他沮丧道:我是不是很无耻,吃着老师的,用着老师的,还怀了这种心思。
怎么会,你没有做什么错事,不要自贬,沈清疏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叹息道:只是你们之间差了点缘分。
她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你们两个,小师妹她,她知道吗?
倘若两情相悦,那就更痛苦了。
我怎么敢让她知道呢,郑衡摇摇头,颤着声音道:我处处避开她,说我只把她当成妹妹,好不容易,才终于绝了她的念想,我不能耽误她啊。
还真是两情相悦,这比沈清疏想象的还要糟,她看着颓丧捂着脸的郑衡,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他没有被感情冲昏头脑,理智地做了决定,可做出这个决定是多么的难。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已经结束了。
他在京城,甚至没有人可以倾诉,若非今日沈清疏撞上猜到了,也许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看出来。
你以后,还会遇到其他人的,殿试之后,郑先生也,也会为你选一门好亲事,也许,时间久了,就渐渐忘记了
沈清疏吞吞吐吐,终于说不下去了,伸手拥住他,把他的头按到了肩上,温声道:师弟,不如哭一场吧,师兄不会笑你的。
郑衡揪着她的衣袖,很久很久都没有任何动静,沈清疏却感到肩上衣衫被打湿了,轻叹息一声,在他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一直到回伯府,沈清疏都在想这件事,忍不住连连叹气,郑衡多老实一孩子啊,他六岁就离开父母,独自在京中求学,从来不哭不闹,平素羞涩腼腆,谦虚好学,就是后世老师家长最喜欢的那类乖孩子。
怎么偏偏都姓郑呢?
沈清疏发现人真的是双标,她上次还说血缘关系近了不能通婚,现在却遗憾郑衡他们两个不是表亲。
经过回廊时,她想起上次聚会,那时小师妹刚定下婚期,郑衡明显是在喝闷酒,她却一点没注意到,不禁更是自责。
林薇止正在院中修剪花枝,见她回来,脸上带了几分郁色,放下剪刀过去,小心问:怎么,可是先生说不好?
沈清疏欲言又止,面露难色,她走时,郑衡小声恳求她保密,她也答应了,这下却是不好说。
林薇止看她神色,却误会了,主动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就算这次考不中也没什么,我们可以寻其他理由离京,你才二十岁,你看我哥哥,已经二十六了,不也还在考么?
沈清疏哭笑不得,林修平怎么老是被拿来做反面例子,她默默心疼了大舅哥一秒,摇了摇头,先生说二甲有望,我是在想另一件事。
什么事?
沈清疏想了想,老实道:是郑师弟的事,不过关于他的隐私,我不方便开口。
那就不必说了。林薇止挑了挑眉,她虽然有些好奇,却也没有追问。
沈清疏松了口气,看她持着剪刀继续修剪花叶,侧脸恬静柔美,心里忽然生起一股安定感,忍不住从背后抱住了她。
薇止手里顿住,微微侧脸表示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忽然想抱抱你。沈清疏蹭了蹭她的鬓发,她只是,看到郑衡,觉得她们能有今日真是太幸运了。
这日之后,沈清疏经常拉着孟柏舟去看郑衡,柏舟虽然有些不着调,却总能活跃气氛、逗人开心,慢慢郑衡的病也好起来了。
另一边夏薄归她也没忘,只是他病得太重,需要静养。
渐渐地临近了会试放榜的日子,沈清疏心中也不免开始焦躁起来,虽然郑先生给了论断,可榜单不出,就说不准。
倘若她不中,要离京就得面对巨大的压力,想想就让人头大。
夜色深沉,京城东南的贡院之内却是灯火通明,阅卷已是到了最后时刻。
考官们从本次参考的约八千份试卷里,选出了三百份,都是上上之选,由同考官推荐,主考官批阅,还分别对落卷进行了搜遗,确保没有被埋没的人才。
取录的这三百人,经过一番唇枪舌剑的较量,大多数名次已经定下,只剩下最重要的前三名。
主考官严大人环视一圈,问道:诸位同僚认为,谁堪当本次第一?
同考官们互相看看,有一位站出来道:大人,下官认为,考生郑衡的卷子答得最好,他年方十八,又是寒门出身,正是会元的最佳人选。
大人,下官认为不妥,这郑衡年龄太小,容易引起争议,还是定楚方更好。
有什么争议,有志不在年高,这会试排名不看才华,却是按岁数排不成?那这位六旬考生,岂不是更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