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你话里听出了什么,只平淡道:“萧元骐,你自己数数,你从前什么混账话没说过?”
“怎么只你说得,别人说不得么?”
你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是。”
就是你说得,别人都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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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同他就这样静默下来。
你悄悄将目光转开,竭力装作平静:“我今后也不说了……至少当着人不说。”
他怔忪了许久,闷声翘起了嘴角:“那你什么时候说?”
当然是做那事的时候。
但你现在又做不了,逞口头威风也只会白白让他笑话,只能憋闷地不说话。
他没有动静,你便偷觑他。
瞧见他的笑意便从唇畔攀上了眼底眉梢,如四月暖风里的青柳,枝条都飘舞着搔动着心尖儿,柔软又招摇。
他笑话你。
你却生不起气来。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道:“萧元骐,我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少爷,这一两句话,还是受得住的。”
64
江疑难得跟你提起旧时的事。
他父母早亡,寄人篱下,饥年时被伯父伯母当作货物贩卖,被转卖至京城时,先是被买做贵人喂马的仆童、又被转卖成了一贵族子弟的书童。
那少爷见他头脑灵光,便时常命他代做功课、书院考校时帮忙作弊,后来东窗事发,主家舍不得责罚儿子,便责罚他这个不安分的仆从,以示惩戒。
挨几顿不留疤的毒打、在柴房忍饥挨饿都是轻的,大户人家折磨人的法子多了去了,纵然江疑不详说,你心里也是清楚的。
那少爷屡教不改,江疑便次次都要代人受过。
你忍不住皱眉。
“后来宫中为顾瑢选伴读,那家勉强够得上资格,便也去参选。只是那公子实在不成器,家里便想出一个法子来。”他继续道。
你嗤笑:“偷梁换柱?”
江疑点了点头。
那家卖通了宫中考校的人,令江疑去替考,却偏偏赶上了魏伐檀前来亲自询查。
“魏伐檀一眼便看破了?”你问。
他却轻笑了一声:“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是我亲自揭发了我的主家,欺上瞒下,永不录用。”江疑的神色有些奇异,指尖儿摆弄着那叶片,若有所思,“他们买下我、给我吃穿、让我读书……可我却彻底绝了那少爷的仕途。”
而他借此给魏伐檀留下了印象,考校学问后惊讶于他的天赋,亲自赎买了他,破例令他入宫伴读。
那日少爷给了他两个耳光。
骂他是个不知感恩的畜生,背主的胚子,卑劣的贱骨头,甚至说一开始就应当将他卖到南风馆里头去。
“少爷,”那时江疑恭恭敬敬地说,“江疑只是不想再做奴才了。”
不想再挨打,不想再朝不保夕,不想再惧怕明天会不会饿死在柴房里,不想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一个角落,永生永世是个不得自由的奴才。
所以,他做了一次叛徒。
之后又做了第二次、第三次、或许还会有更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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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你闲聊过了,也没想着你安慰他,又继续教你吹那片树叶。
你仍是学不会,或者说,根本没心思去学什么吹树叶。
你忍不住问他:“这些你跟顾瑢说过么?”
他似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迟疑了片刻,才慢慢摇了摇头。
“顾瑢……”他思索了片刻,才慢慢说,“他不懂背叛。”
顾瑢是会红着眼圈,问那些宫人为何不肯吐露实情的一个人。
因为不懂,所以身边的人越发不愿意让他懂。见过人情冷暖、早无天真可言的江疑,面对顾瑢更是百般维护,竭尽全力去做一个可靠温和的兄长、坚定不移的臣子。
怎么可能会主动将这些过去讲给他听。
在顾瑢的世界里,江疑永远是那个青梅竹马的伴读,无所不能的江丞相。
你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他目光却落在你的身上,带着几分深思、几分戏谑反问:“那萧元骐,我为何同你说了呢?”
你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顾瑢至尊至贵,我至微至贱。你怕脏了他的耳朵,却知道我比你更下作。”
他轻笑了一声。
你不理他,低头继续吹树叶,仍是吹不出响来。
却忽的被他的指尖按在了唇间。
虫鸣、风声、和他身上披着的、破碎的月光,都在为唇间的这一点温热做衬。
“萧元骐,你一个做皇帝的人,字写不好也就算了……”他眼底带着几分嘲笑,却又意味不明地低语,“……怎么这张嘴也笨呢?”
他走了,只留下了一片叶子,落在青石上。
你沉默良久,又拾起他的叶子,衔在唇间。
仍是没有动静。
可那叶子也再没落下。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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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茂地前,恰好撞上了中秋,茂地向来有走月的风俗。百姓沿路赏月至河边放灯,祭奠亡者,沿路卖桂酒的、卖糕饼的一路叫卖,花灯也扎得精巧花哨。
你微服出游,想凑个热闹。
这一路情人颇多,眼见花前月下,这两个眉目传情,那两个卿卿我我,肩挨着肩,袖挨着袖,胆大的小伙子将一只木娃娃塞到姑娘怀里,姑娘俏脸一红,将便算是成了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