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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疑的书信自然是真的。
他是旧朝的墓碑,却也是新朝众臣的虎头铡。
当年新朝众臣在苦寒边境,大都想过向盛京投诚。纵不赚个一官半职,也为家族留个退路。
高高在上的丞相并不将他们看在眼中,却也没有将这些投诚弃之不顾。
如今掏出来,都是背叛新朝的证据,是要他们命的绳索。
江疑引而不发,等得就是这一日。
杀鸡儆猴。
他江疑纵无野心,也是摄政多年的江丞相,没道理让人践踏到泥地里去。
他向来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
“此事有三个关要。”江疑对旧主遗子温声教导。
“一是人选,要位高权重,死有余辜,足以震慑众人。”
“二是行事,要雷厉风行,兵贵神速,绝不能瞻前顾后。”
“至于三……”他揉乱了小朋友的发髻,笑了起来,“还是不教你了,你笨,学不会。”
第三。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攥住年轻天子的手,声音温和戏谑。
“你是我的妻?”
你几乎是凶狠地挣开他,冷冷地看着:“江疑,你是不是活腻了?”
这场病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江疑头脑昏热,竟连说话也不那么恭敬了。
“打江山易,坐江山难,况且你那群臣子,无不是你父亲的旧部,算起来还是你的长辈,朱管更是目中无人——他死了,你难道真不欢喜?”
“政令他们推三阻四,是折腾了江疑,还是折腾了下头的百姓?臣为何如此,您不清楚?”
他咄咄逼人。
你竟无话可说。
“您留下我,不就是这个意思?”江疑的目光迷离,却偏偏将你的意图剖得干干净净。
“我在这儿,带着旧朝的人,捏着他们曾经示好的证据,他们便不敢放肆。”
“你没有母家外戚,若再杀了我,你还拿谁制衡他们,是不是?”
他说的都是对的,纵然病中,也是巧舌如簧,却越发无所顾忌胡言乱语了。
“萧元骐,这形势逼人的位置我也坐过。”
他曾是这天下实际的掌权者。
他案牍上的公文堆积如山,并不是你有多信任他。
只是这群打江山的莽夫,要理清旧朝天下的繁琐事务和细枝末节,实在难于登天。
你利用他。
他亦利用你。
情|欲反而只是一时起意。
而昨日昙花一现的柔情,则是交换你“恩情”的序曲。
至于你那些心底见不得光的情绪,归属在这冰冷的交换之下,反而变得隐晦而不甚明晰。
你竟不知幸还是不幸。
“弄权之臣,你怕是不得善终。”你说。
“乱臣贼子倒也过得不错。”江疑低语。
你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话语:“我以为江丞相已经随着他死了。”
江疑答:“您但凡施舍一丝怜悯,江丞相也该死了。”
他辞官,你不受。
他要带旧主之子离京,你不准。
他被你拿捏得死死的,最后连他的床都占去了。
他做了一朝的权臣,又要做下一朝,他注定是皇权手心儿打转的丑角。
他已经摇摇欲坠,眸子间那鲜活傲气的神色却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圣上非要留着臣,恐怕就要哄着臣不可。”
你要用他,要留他,便只能容他,自然包括他鸩杀左将军一事。
针锋相对。
江疑大获全胜。
却也输得分文无有。
他又成了江丞相。
另一个人的江丞相。
第5章
9
江疑本就是带病冒雨而来,那样大胆的一番话过后,就地眼睛一翻,人便昏迷过去,被安置在御书房的内室。
外头的雨水淅淅沥沥,倒是教他难得梦见了旧事。
应当是他密谋杀萧元骐事败那一日,旧主亲自派人护送了萧元骐出京,他遣人追出二十里,仍是无功而返。
他脸色应当有些难看。
“阿凝,对不起。”他年轻的旧主低语,“你晓得我的意思……”
“罢了,还有机会。”丞相截了他的话头,终究是叹了口气。
他心里清楚,错过这个机会,再想杀了萧元骐,怕是难上加难。可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
也许是那人身上的生命力太强。
他见到他,就像是瞧见艰难求生的幼兽,一边撕咬着猎物,舔舐着嘴角的血迹,一边又用圆圆的眼睛瞪着他。
让人不忍亲手扼杀。
也许是他太清楚萧元骐的处境。
齐王是乡野出身,得势后愈发荒淫,娶了不知多少夫人婢妾,生下十余个子嗣,而萧元骐则是婢女所生,无权无势,只因悍勇机敏而得父亲青眼。
如今齐王一死,他本就腹背受敌,前来盛京是无奈之举,也许也是他的最后一线希望——若能得盛京的支援,哪怕只是暂时,也够他稳固先父的旧部,让他得以喘息。
可惜,盛京只有更加险恶的杀局。
“阿凝,我们是不是做错了?若是他愿意安分守己……”旧主低语。
“那也留不得。”江疑摇了摇头,笑了起来,“安分守己的人,长不出一双狼子野心的眼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