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进门就道:“一个时辰已经快过去了。”
余舟一震,看向书桌上的沙钟,果然快漏到了底,便连忙把手里写着诗的纸递了过去。
文先生蹙眉看了许久,才转向余舟,一字一顿吐出八个字:“聱牙诘屈,不堪卒读。”
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两个词语尚不足以表达他现在的心情,又加了一句,“失粘、重字,这些最不应该犯的错误,你都犯了。”
余舟低着头,他也知道自己刚才写得这首诗可以说是狗屁不通,但他现在的水平就只这样,所以也就只能老实地听训。
文先生说完之后,似乎觉得终于舒服了,又看余舟低着头,一副听取教训的模样,便开始反思是不是说得太过了,毕竟是自己学生。
而且如果作诗厉害,也没必要再来自己这里学习,便又淡淡地道:“不过韵律还算工整,值得夸奖。”
余舟:……
不等他再说什么,文先生就又道:“你以后下午学写诗的时间再延长两刻钟。”
余舟拱手应是,跟背书比起来,作诗确实是他的短板,得加强练习才行。
这天文先生又给余舟多讲了一些小技巧,直到申时两刻才放他离开。
余舟回去的路上,也根据他自己的情况琢磨出了一个小方法。
他作诗现阶段最困难的就是要凑韵脚,那就是把平时读到的,不同韵脚的字分门别类写在纸上,再多花些时间记下来,等要用某个韵脚的时候,快速地顺一遍记下来的词,再挑选可以用上的,总比临时去想有哪些要方便得多。
余舟之后的学习,除了每日下午会抽出一点时间去地里外,都是严格按照他之前的计划表在走,并且是雷打不动地卯时起床。
如此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已经把将近一万六千字《论语》全都背得滚瓜烂熟,写的诗虽然还是会被文先生评价没有意境可言,但比之前已经要强得多。
《论语》学完之后,文先生给了余舟一天休息的时间,让他去镇上采买需要的笔墨纸砚。
余舟也刚好趁这个机会把给常宁书肆写得话本送了过去。
自从他决定要参加县试后,就不再给书肆抄书,只是写话本的活却没停下,毕竟作为男人,他要维持家里的生计,总不能让锦川绣东西养活他。
当初第一本话本给到书肆的时候,钱掌柜就跟余舟商量过,让他另外取了个名字做署名,以免被人知道话本是他写的,以后考取功名时会影响名声。
现在凭他跟吴家夫夫的关系,就更不用担心这事会暴露出去。
所以余舟丝毫没放在心上。
只是没想到放假后的第二天上午,再去文先生那里上课时,文先生就拿着本书,沉着脸问:“你在给书肆抄话本?”
第四十一章
余舟拉开凳子正要往里面坐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皮飞快看了先生手里的书一眼,熟悉的封面跟装订,毋庸置疑,就是之前他给书肆抄的话本。
他犹豫了一下,又退回桌角边站着,嘀咕道:“先生……也看话本啊?”
“你……”文先生原本准备好训斥的话被他这么一问给堵了回去,便把手里的书往桌子上一摔,轻斥道,“问你话就好好回答!”
余舟低着头,撇了撇嘴道:“先生您应该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几月前我夫郎刚到我家,我们连饭都快没得吃了,若不是在书肆里接了抄书的活,我们不是沿着各个村子去乞讨,就是饿死了。”
“我说不准你抄书了吗?”文先生叩了两下书桌。
余舟猛地抬头,眼里尽是意外,“先生您既然不反对我抄书,刚才为什么还这么吓我啊?”
文先生颇为嫌弃地看了余舟一眼,“我是没想到你平时看着挺机灵的,在这事上居然这么犯蠢。”
“我……我怎么犯蠢了?”余舟不解地问。
“人家给书院抄书的也好,写话本的也罢,都知道避开自己常用的字体,”文先生越说越来气,又捡起桌上的话本翻开了摆在余舟面前,敲打着道,“你看看你,跟平时写诗的字体有什么区别?”
说完等会儿,看余舟还是一脸被惊吓到的模样,他又补充道:“所以这话本,我一眼就看出来是你抄的!”
余舟倒不是真的被吓到,他只是突然领悟到,之前觉得读书人看不起抄话本写话本的行径实为脑子有坑,现在想来,能够有空闲看不起这也看不起那的,除了那些迂腐到极致的,还有一部分应该是家里条件优越,不愁生计的人。
那些迂腐到极致的人,就算家里再贫穷,估计都会觉得被家里人养着是心安理得的事情,毕竟他是读书人,而后者,自己不可能去做抄书的事,就高高在上的觉得去做这些事情的人有辱斯文,两种都是又狠又毒。
而且若是仔细去想的话,那些话本估计也是卖给了这部分人。
至于真正想要靠抄书赚钱养家的,能够做到像先生说的换个字体抄话本,又谈何容易,有几人能够做到?
难怪当初吴常林跟他说书肆里缺少抄书的人。
文先生噼里啪啦一通说完之后,气消了不少,又等了这许久没等到余舟的回话,便放缓了语气问:“你前前后后一共给书肆抄了多少的话本,现在没再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