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到那抹快要倒下的白影,青璃的心脏一缩,长腿一迈,一个闪身便将差点被骆驼撞飞的莲碧揽进怀里,低头看他有些苍白的脸,轻抚着他有些僵直的背,柔声道:“别怕,站在我旁边,别离开。”
莲碧转头,他看见那双深黑的眼眸里,倒影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而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看着骆驼撞过来的那一刻,他一下子愣住了,以为自己就要被撞飞的时候,却突然感到身子一轻,下一刻便落进了一个温暖而带着淡香的怀抱,耳边响起柔软的话语,瞬间拂去前一刻的惊怕,他知道,她永远都是可靠而强大的,定了定心神,向她点了一下头,现在不是他害羞的时候。
看着怀里的人点头,青璃才抬头对不远处的他们喊道:“快来我身边!先不要管那些骆驼!”
众人闻言,便向青璃所站的位置跑去。而原先还在前头的司空婉月身形突然一顿,又立刻往回跑。
司空泣羽看着擦身而过的黑影,惊愕转身,一把拉住司空婉月,恼怒地向她吼道:“司空婉月!你不要命了!干嘛往回跑!”
司空婉月看着司空泣羽愤怒的脸庞,慌忙把他往前一推:“你快跑!琉璃宝镜还在骆驼身上!我去拿!”说完便一个闪身,向后跑去。
[圣缨篇:第77章红尘万丈,三千繁华]
广袤的大漠,愤怒的沙海。雄浑、狂乱,漫天飞沙,给你一种单调的颜色:黄|色、黄|色,永远是灼热的黄|色。
原本凝固着的汹涌的波涛、排空的怒浪,刹那间便狂舞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向他们扑来。
司空婉月看着手中的琉璃宝镜,轻吁了一口气,还好这个没有掉进沙里,要不可能早就被埋掉了,还好还好……要是掉了……司空婉月摇摇头,这是比命还重要的,决不能丢掉,敛下心神,便谨慎地把琉璃宝镜放进怀里。
然而,只是在愣怔的片刻,她的脚底下的沙丘不知何时变成一个大坑,而她正慢慢沉入那个沙软的坑里。
司空婉月大惊,立马提气,欲要跃出大坑,但是她愕然发现,她脚底下是沙软的一片,根本没有着力点。
就在她感到慌乱的时候,一个力道适时地将她拖出坑外,惊讶回头,入目的,却是一张白皙小巧的脸庞,因为事情的突发性,显然让他受到了惊吓,一张小脸惨白惨白,但看他紧抿的嘴角,勾着一丝倔强,璀璨的眸光里搅着一股坚强,孱弱的身体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待她回神,才惊觉:他救了她。而他居然就是那个看似最柔弱的水云墨!
原本跑在最后面的云墨,眼尖地看到司空婉月正慢慢往下沉,他本能地伸手抓住了她,用力一拽,当时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看着她迎上来惊讶的目光,他只是点了点头,便又向青璃那边跑去。
而司空婉月也是一心要逃离这,便卯足了劲撒开脚往前奔,因此而没有注意到她后面的一声低呼。
但跑了不到几步,余光便瞥到一抹紫色的身影从她的身边掠过,刚好是往与她相反的方向扑去。
她脚步一顿,立刻回头,却看见那个淡紫色人影扑在沙地上,而两只手越过头顶手直直地往前伸,好像被什么拉住了。
顺着他的手的方向看去,蓦然睁大眼睛,云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陷入来沙坑里,下半身已经全被沙埋没了,而紫色人影却死死地拉着云墨的手,想要阻止他的下陷,然而连带他自己也开始慢慢下沉。
她刚想要伸手拉住那个紫色人影,一抹白色瞬间在她的眼前站定,接着又弯腰将扑到在地的清歌拉了起来。
看着清歌惨白了脸死死拉着云墨的手,青璃的心一抽,轻轻地握着他们连接住的手,柔声安抚道:“清歌,放手。”
“可是……”清歌担忧而不忍地看着云墨。
“别怕,交给我。”看着他放开的手,又转头看向沙坑中紧咬着嘴唇,双眼含泪的云墨,单手轻轻地揽过清歌,又将他推给了司空婉月,严肃道:“将他带到月弥那边。快!”
司空婉月歉然地看了一眼云墨,复又对青璃点了点头,便用轻功带着清歌离开这流动的沙地。
感觉到自己越陷越深的云墨,仰头望着就近在咫尺的白衣之人,漫天飞沙中,白衣翻飞,咧咧作响,成了他耳中唯一的声音。
风,沙,和泪,迷了眼睛,模糊的视野里,那道白影不再清晰,他的心里开始变得慌乱。
眼里纷繁,一片昏黄,茫茫然然,没有半点的焦距,散散乱乱。
白影晃动,他感到一阵恍惚……仿然又回到了那一刻——
桃花树下,一袭白衣翩然,静立落英之中,好似纤尘不染,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一阵清风柔柔吹过,吹落满树的花瓣,也带起满地飞花,落英缤纷,更吹起一场绝美的花雨。
花叶翻飞,零落满襟,绯红花瓣,飘零如雨,你伸手托住一片花瓣,放在鼻尖轻嗅,一定是清淡的花香吧……
指尖轻捻一瓣绯红,含在嘴里咀嚼,他可以想象那青涩而带着淡淡香气的味道……微涩,微甘,微醺……一如爱情的味道……
然而,那时他并不懂爱。
涩然的味道在嘴中化开,嘴角勾一股似有若无的浅笑,如清风一般飘渺。
似乎察觉他的到来,你抬眸,淡淡的眼色之中,清绝一切,天地万物,沧海桑田,哪有一丝一毫进入其中,明明只是一个轻瞥,却像穿透了他的灵魂……
他知道,那一眼,注定了他今生的沉沦。
红尘万丈,三千繁华。到头来才发现,他所追求的,不过是想要一直看着这个人而已。
原来,爱,是没有人能够解开的两难。
如果说,能够与你相遇,已是菩提树下苦等千年的期盼。难道起与止的短短瞬间,竟是你我始终无法相融的宿命。
闭上眼,想睡去,也许梦里也是飞花如雨,也是那一袭白衣翩然……
云墨怅然,颤抖的长睫盖住了眼里的光华和水意。
梦里千年,不过弹指瞬间。
……
……
看着半身陷入沙里的云墨,青璃挥手在他的所在的沙坑上施了一个最坚固的结界,以防止他继续下陷,而后对着月弥他们和几只骆驼各施了一个防御水盾,让他们暂时漂浮在空中,但以现有条件,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无暇理会司空泣羽和司空婉月投来的诧异的目光,青璃俯身看着云墨,苍白的脸上水意淋漓,泪湿的脸颊一脸朦胧,一脸懵懂,卷翘的长睫在低垂的眼眸地下留下一道暗影。
青璃怔然,轻柔地揩去云墨脸上的泪痕。
柔软而带着凉意的指尖在他的脸上轻轻滑过,云墨的身子一颤,密长的眼睫轻扇,缓缓打开了闭着的眼。迷蒙泛着水光的眼流转着光华,仿佛能将人吸慑进去般,晶灿的双眸被泪水洗得愈发清透明亮,竟如黑宝石般。
看着俯身之人,眼里渐渐有了焦距,云墨讶异,原来,他还活着,还没有被流沙吞噬……原来……
他听到她温柔地说:“云墨,别怕,相信我。”
我不怕,我相信你,一直……
迷茫的眼神清明如初,柔美一笑,清质的美丽吸尽了世间繁华。眼眉弯弯,双颊薄沾湿意,云墨浅笑道:“嗯。”
清透,极致的澄澈。被这样的眸子看着,青璃的心里竟微微颤动。
嫣然容颜,清质明丽,有道是风华绝代。
乱了分寸的心动。
谁言道,笑强颜、风物岂非痴,终非俗。
人生熟载,一切不过云烟,即便入了红尘,又如何。
风住尘香花已尽,佳辰只合算花筹。除了一天风月、更何求。
醉酒何须清风扶,
卧云梦觉月色枯。
红霞黯黯风不住,
尘世茫茫此处舒。
如若避不开红尘万丈,云烟滚滚,何不顺其自然,醉卧红尘——
……
沙漠平展展的,一直铺到天边,在天和地接头的地方,起伏地耸立着锯齿形的沙丘。
残阳如血,泱渀沙漠空,古道上,瑟瑟的西风,吹走了最后一阵驼铃,只剩下苍凉萧索的一片。
一盘浑圆的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大地被衬得暗沉沉的,透出一层深红。托着落日的沙漠,那连续起伏的沙丘凝固了,像是一片睡着了的海。
无边无际的沙漠像黄|色的大海,连绵起伏的沙丘横贯东西,太阳照在上面,万点光亮闪耀。
原来,平静下来的沙漠,也带着壮阔而令人生畏的美。
落日的余晖给沙漠涂上了一层红色,灼人的热气在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徐徐拉开的昏暗的天幕,它把整个沙漠都笼罩了。傍晚的沙漠显得更加苍凉和悲壮。
曾处在生与死的夹缝里的他们,突然觉得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多么奢侈的事情。
心口脉动的曼妙滋味远比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来得真实,来得美好。
然而,一切都已过去。
浅斟低唱,不诉离伤。
平明空啸咤,思欲解世纷。心随长风去,吹散万里云。
看破尘俗的冷暖,但留一双透彻的清眸,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却道,原来,真的只有在经历了生死以后,方能真正体会到生命的可贵与美好。
而这一刻,他们才恍然惊觉,原来,他们是如此地眷恋着人间。
……
夜幕降临,一抹弯月高悬在天边,漠然地注视着这片荒凉之地,带着几分冷然和压抑。
西风呼啸,让整个沙漠充斥了一股萧杀之气,唯有孤零零的砂岩冷冷地瞪着这一切,似乎还在期待这里能变得喧嚣和热闹。
然,生命在砂砾下死亡,砂砾在生命下荒凉。
而青璃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前行的脚步。黑暗可以吞噬一切,即便是这片荒寂空旷的大漠。
一片孤漠,无所依恃,黑暗下有什么在暗涌,似乎是一种噬人的力量,他们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因此他们连夜赶路,不顾身心疲弊,不顾夜晚沙漠的冽寒……
夜色萧索清冷,不复以往的圣洁,却带一丝诡谲和神秘,一行前行的人影在月下晃动,长长的影子拖出一股淡淡的温沁,灼热了这片冰冷的灰色沙漠。
[圣缨篇:第78章此情可待成追忆]
朝霞出来时,雾色逐渐由白变红,沙漠上红艳艳的太阳像颗硕大的红玛瑙,光彩迷人极了。
行走不到数里,一块苍翠的绿洲呈现在眼前,犹如一块绿宝石镶嵌在沙漠的边缘。
宿命于此,春秋数载,依旧是沙漠旅人在寂寞沙洲里一丝青青的希望,嫣然美丽,超脱了漫天飞沙的美妙,滋润了他们干涸的心,为荒漠谱写下一曲绝唱。
一汪莹蓝泛着凉意,好似拂尽了他们全身的劳累和倦意,盈盈波光晃漾着黎明前的清光,干净的,纯透的,清澄的……
看着眼前的珍稀绝美的景色,他们再一次感叹上天创造的奇迹,而他们也深深体会到,什么是一念地狱,一念天堂的感觉了。
因为经历荒芜,所以眼前的弹丸绿洲在他们眼里,是一个奇迹。
因为经历苦难,所以掌中的温热,胸间的律动,在他们眼里,是一个奇迹。
患难后的他们,彼此相惜,原来,生命的美好早就超越了人与人之间的冷暖,只留一眼温存,微笑地望着对方。
梦醒的黎明,回望风逝的伤痕,转身凝望他们深情的双眸。青璃嫣然一笑,倾城绝世,风华绝代。
天涯苦旅,彼此依偎,两心相惜。
大漠孤烟,他们相视守望成风景。
不安躁动的心在那清绝的笑容中,渐渐落定,安然于心的感觉让他们全身一软,而下一秒,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突突地鼓跳起来,带着甜蜜的浓情,和羞涩的融暖。鼓胀的心房,满满的,都是道不尽的柔情蜜意。
看着他们脸上羞赧的红晕,青璃的笑意更浓,眉宇间的柔意也是那般真切。
看着对方都安然无恙,皆松了一口气,回想之前那九死一生的经历,他们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对什么感到惊怕了吧,比起失去彼此的痛苦,什么磨难和挫折都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了。
轻轻捏拿身上的酸痛处,紧绷的弦一松,他们立马感到一阵无力,于是都各自找地方坐下休息了。
平时乖得像猫一样的骆驼,一见到河水就发疯似的撒开蹄子猛冲,脑袋一下扎进河水里。
而一直愣怔的魅还来不及跳下骆驼的背,便被一起带进了水里,呛了几口水才挣扎地坐了起来,然而全身都已经湿透了,俨然成了一只落汤鸡,好不狼狈。
她拼命地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往脸上粗粗一抹,恼怒地指着那只骆驼大骂道:“你有没搞错!老娘我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你……你居然这么对待我!杀千刀的!我要宰了你!!”
魅愤怒一吼,用力一跃,企图扑向那只骆驼,然而一道清冷的女声,轻易地阻止了她的动作。
青璃好看的眉毛一皱,看着有些混浊的水,淡淡开口:“魅,我可以让你下半生都躺在水里。”
魅的汗毛立马竖起,全身狠狠一颤,明明是在酷热干燥的天气,为什么她觉得这么冷……“呵呵……我就出来,就出来。”魅偷偷瞄了一眼青璃,又忍不住一抖,呃,太恐怖了。
死骆驼,臭虫!都是被你害的!魅狠狠地给了那只该死的骆驼一记眼刀,恨不得在它身上挖块肉下来,要不是路上还得骑着它,早就把它劈成两半了。
魅在青璃“深情”的注视下,蹑手蹑脚爬上了岸,乖乖地坐在草地上,偶尔偷偷瞄一眼青璃,神情极其无辜。
“先在这里休息一下。”青璃掸了掸衣服,皱眉地看了看被黄沙弄脏的下摆,感觉非常不好。
找了棵树,在树下席地而坐,闭着眼睛靠在树干上,回想昨天所经历的,也许,那一刻她是害怕的……
害怕吗?多么陌生的字眼。
青璃有些自嘲,何时她也变成了这样,这样看不开生死。
无欲则刚。无欲无求,就没有弱点,然而,她再也不是那个轻离了。
轻叹了一口气,顺其自然吧……
感到有人靠近,青璃缓缓睁开眼睛,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一瞬间,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月弥将水袋递给了青璃,便在她的身边坐下,看着她微露出的疲倦,他心中愧然,即使他一身高超武艺,在这个地方却什么也帮不上,整个行程几乎都是她在顾及着他们。
犹豫,迟疑,究竟他们是帮着她,还是根本是在拖累她,也许没有他们,她可以更早到达圣缨城,月弥心中黯然。
青璃喝了几口水,便转头对不远处的司空泣羽问道:“这里距圣缨城还有多远。”
“经过这片绿洲就到了。”司空泣羽将帕子拧干,敷在脸上,身子往后一仰,平躺在草地上,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不雅,在他的脑海里,没有与道德伦理这些相关的词,所以也不觉得男子不可以做这些“豪放”的动作。
轻叹,终于要到了吗?那个地方……如果可以,他永远也不想回那个地方……
湿帕低下,呼吸带着一股湿气,闭着的眼睑盖住了眼底的决绝,只有嘴角那抹笑意,带着三分倔强,三分嘲讽,三分惆怅,和一分自悯。
听出他语气里的一丝波澜,青璃不作一语,看着草地上的那一抹艳红,疲倦的姿态,是对生的绝望,还是对死的渴望,红色浓烈到极致,就像极了一株开在通往地狱的道路上的曼殊沙华,那样接近死亡,近乎绝望和极致的惨烈。
眼睑一低,盖住流转的光华和深意,轻嗅着空气里淡淡的青草香,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王女府的后花园,眉头舒展,阳光落在额头上,温暖的,带着闲适和一丝盎然,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一时间,草地上无人说话,静谧的环境里只听到骆驼饮水的声音,紧绷的弦一旦松开,疲惫感和无力感瞬间袭来,在暖暖的阳光里,竟犯起困意,迷糊地想着,反正快要到达目的地,这里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就好好休息一下吧,这般想着,便放纵地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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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司空泣羽所说的,过了那片绿洲,就会看见圣缨城。
远处有几个不大的沙丘,转过沙丘,他们终于看到了古城堡的遗迹。那几处久经风沙侵蚀的残垣断壁,在浩瀚的沙漠上显得那样凄凉,那空旷的寂静和透泛着毫无生机的荒凉。
在这里,似乎一切都静止在时光里,没有生命的响动,没有生者与逝者的喜悦和悲哀,岁月的流逝并没有惊醒这里的空寂,它依然还是那样悄无声息地,默默咀嚼着历史遗留在这里的点点痕迹,独自沧桑。
他们远远的看着这些废墟,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是伤感吗?怜悯吗?还是为这里的人感到不公?……这就是圣缨城吗……竟然这么……破……
看着他们一个个叹惋而黯然的神情,司空泣羽眼眸一低,状似伤感地轻抚着跨下的马匹,然而唇角却勾出好看的弧度,道:“这个是圣缨城的郊外,过了这片废墟才到城里。”
清亮的声音里有一丝愉悦和戏谑。
他们一愣,一句话就把他们泛滥的同情心打回原形,嘴角却是生生地抽了几下,魅磨了磨牙齿,从里面挤出一个话:他奶奶的,老娘我差点就泪奔了。
连一向温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