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若黛说完话,青璃依旧只是静静地坐在位子上,仍是面无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然而,黑暗无际的瞳孔中一丝冷意缓缓聚集,嘴角飞快地划过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呵,深得朕心,好一句冠冕堂皇的言辞。青璃冰冷的目光缓缓瞥向水云墨。
众人之中,听了水若黛的话,最为吃惊的莫过于水云墨,他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听,但母皇的表情告诉他,那是真的,他是皇子,真的也可以拥有幸福吗,他真的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璃儿的身边吗,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幸福也离他这么近。他吃惊、欣喜、羞涩、激动,几乎不知所措,本能地紧紧抓住扶手,但手仍有些微颤。忽而又想到,那么,璃儿会同意吗,她会接受他吗,她,也会喜欢他吗,她,那么优秀。水云墨紧张又忐忑不安地悄悄抬头,目光正好撞进了青璃的眼里。
极度的冰冷,这是他此时在璃儿眼中唯一看见的,水云墨的身子一颤,忽而感到一阵晕眩,她,看我的眼神,为什么如此冰冷,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不,是在看一个敌人,一个阻挡她前进的敌人。
她的眼神犀利寒冷,只需一眼便可冰冻三尺,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眼神,黑色的寒潭,那么深邃,那么幽暗,好像要吞噬一切,这让他害怕,好似一切将要万劫不复。她,她以为是我向母皇要求的吗,在你的眼中,我,这么不堪么,璃儿。水云墨此时感到一阵阵寒风吹入大堂,吹入他的心里,这个季节不是应该很温暖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冷,这冷,冷进他的骨子里,冷进他的灵魂里,让他有如置身于寒窖。身与心一阵阵的颤抖,痛,是此时心里唯一的一抹痕,这痛,是断肠的痛,是刮骨的痛。
明明先前他还觉得那般幸福,但是,为什么,此时他却好似置身炼狱一般,眼前的黑暗遮挡了光明,在他的心里投下一块巨大的暗影,视野里全是纵纵落落的灰,谁也出离不了这铺天盖地的灰,他的心,抑或灵魂。心灯灭了,心口蒙了层层的灰,不复以往的清明,只有生生的疼,这疼不似灭顶般的灼痛,只是钝钝生疼,脑中仿佛一派混沌天地,光点明明灭灭,是一望无际的荒芜。
是谁,谁把大堂的灯熄灭了,为什么这么暗,为什么。此时,水云墨的脑中一片空白,身子却不住地微颤。一旁的水青夏发现了他的异样,转头看云墨,却发现他目光直直地看着青璃,眼中的瞳孔不住地放大,早已失去了焦距,他面色惨白,身子微颤,如一片在秋风中抖落的叶子一般。水青夏一惊,怎么回事,墨儿不是该高兴的吗,他是那么渴望接近璃儿,现在这样是为何,她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青璃,继而身子猛地一震,冰冷,全是冰冷。
为什么,璃儿,为什么,我们又回到最初了吗,我们这么多年努力地接近你,却在这一刻又被你打回最初的境地吗,不,你此时的眼神已不似当初那般只是冷淡地看着我们,这眼神像寒冰一样,那么冷冽,你的眼神,分明是看着敌人的眼神,为什么,为什么。是因为墨儿吗,还是母皇,还是,整个皇室,到底,我们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你远去的步伐,究竟怎样,你才能不用看陌生人或是看敌人的眼神看着我们,我们该怎么做,璃儿。我们,是你的负担吗,我们对你的情感,成了囚困你的牢笼吗。
青璃看云墨的时候,余光看见水青夏也看着她,于是就瞥了她一眼,便收回眼神,眼皮低垂,没有任何言语,也不回应水若黛。
水若黛见青璃没有任何反应,场面又要变得压抑,就出声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就这么决定了。”青璃听见这句话,抬起眼皮,眼睛直直看向上座的水若黛。
水若黛感觉到一束犀利而冷冽的视线,也看向视线的来源之人,冰冷,深邃,寒意毕露,连同那一袭白衣也让她觉得无比冰冷,她突然觉得整个大堂变成了冰天雪地,四周白茫茫一片,全是冰冷,而那个人站在冰地的中央,比冰更寒冷,这个,是璃儿吗?
她,这是什么意思?不满意?不满意什么,我,还是墨儿。水若黛冷静下来,避开青璃的视线,看向水云墨,却发现水云墨没有丝毫反应,整个人没有生气,对,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陶瓷娃娃,漆黑的眼中,茫然而没有焦距,这个人,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墨儿吗。水若黛有些光火,璃儿,这真这么让你不满意吗,你不屑皇权,不屑皇家子弟,甚至不屑回应我吗,然而,你注定是个皇室的人,到死,你的血液里流的也是皇室的血脉。朕是女皇,有权决定这个国家里的一切,即便你再有智慧和才华,终究不过也是我众多子民中的一个,你真以为我能让你如此放纵吗。
此刻水若黛的眼中全是怒气,大堂中诡异的气氛让呆在门外的月弥他们也感到压抑,他们知道,青璃生气了,他们很少看见青璃生气,她的眼里满是对世事的淡漠和冷然,她觉得生气也是浪费感情,她几乎很少有别的表情,然而,从内室中传出的那股强烈的寒意,让他们清楚地知道青璃在生气。他们此时也恨不得冲进去将刀架在水若黛的脖子上,他们在门口听见她的那番话,气得差点踹门而入。
月弥也听到那话,却没有听见青璃反对的声音,以为青璃答应了水若黛,心里一阵绞痛,而后,室内的气息让他分明感到青璃在生气,他在那一瞬间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也不该这么卑劣,那个皇子与其他男子不同,没有皇子的架子,也很优秀,也爱着青璃,而且绝不比他少,但他却控制不住地希望青璃不要答应,因为他怕,怕失去站在青璃身边的资格。此时,他因为青璃的生气而感到松口气,却也因为青璃的情绪而对水若黛充满敌意,他知道青璃不需要他做什么,但如若有必要,他会义无反顾地为青璃向水若黛挥刀,他,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不在乎自己有可能杀的是一个明君,不在乎自己也是若水国的子民,他,只在乎青璃是否活地开心幸福,其他的,皆与他无关。
大堂里青璃浑身散发的寒意让所有人心惊,水若蓝和轩羽皓兮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这样的璃儿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事实上,想想所有有关璃儿的事,他们发现,原来他们从不了解璃儿,从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又见上面的水若黛满眼怒意,很是担心璃儿,轩羽皓兮更是将手帕绞得像一块抹布。
水青夏看看青璃又看看母皇,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会不堪设想,但此时如果出声阻止,显然是对女皇威严的藐视,于是,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伸手推了推仍处于失神状态下的水云墨。
水云墨仍震惊心痛于青璃看他的眼神,就感觉到旁边有人在推他,于是就缓缓转头,渐渐看清了那个人,是大皇姐,又看见大皇姐眼中的关心和不安,我怎么了,为什么大皇姐会有这样的眼神,忽又想到了青璃,心中一痛,眼神又黯淡了下去。水青夏见他这般,就又推推他,见他不解地看着她,就用眼神示意他看母皇。水云墨疑惑地顺着她的眼神望去,母皇在生气,为什么,母皇的眼睛看的是……是璃儿,母皇在生璃儿的气为什么,忽而又想明白了,是,因为他吗。他又看向青璃,她的眼神依旧冰冷,周身寒意毕露,这样毫不避讳地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母皇。璃儿,即便惹母皇生气,你也不愿娶我吗,也是,你那么优秀,世间的男子怎能与你相配,可是我……想到这,水云墨心如绞痛,但此时已经不是他伤心的时候,万一母皇越来越生气,不知道会对璃儿做什么,他不能让璃儿因为他而受到伤害,他虽然也想得到幸福,但比起被璃儿讨厌憎恨,他宁可舍弃这幸福,只要璃儿幸福,那也便是他的幸福,所以,他宁可放弃,只希望璃儿能像往常那样待他,不要用那种冰冷的目光看他。
想到这,水云墨虽然心里像被利刃划过一般疼痛,但仍下定了决心,他站起身,坚定地走到大堂中央面向水若黛跪下,“母皇。”
水若黛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看着跪在她面前的水云墨开口道:“墨儿有何事?”
“回母皇,今日是孩儿的生辰,孩儿斗胆向母皇索要一份礼物。”
“哦?是什么?”墨儿向来乖巧,从不要求什么,今天特地如此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水若黛收回不悦的心情,罢了,先看墨儿要如何。
“请母皇先答应孩儿。”水云墨的语气坚定。
水若黛思索了一会儿,墨儿的要求不会是什么无礼的要求,而且他又这般坚定,就允了他吧,“好吧,朕答应墨儿,那墨儿索要的是何物?”
“孩儿索要的,是母皇的一个承诺。”
“哦?是朕的承诺?”
“是。”
“墨儿向朕索要的礼物还真是特别,那么,是什么承诺。”
水云墨知道她已经答应,感激地说道:“孩儿与青璃的来往并不多,彼此双方也不了解,这个婚约并不稳妥,孩儿希望是在双方自愿的情况下履行婚约,而现在……孩儿还不想嫁,倘若明年…明年但凭母皇旨意,所以,孩儿希望母皇承诺,在双方都没有答应的前提下,婚约无效。”说完水云墨眨去眼里的水意,只剩下如磐石一般的坚定。
“这……”水若黛有些诧异墨儿会提这样的请求,她当然知道他对璃儿的情意,唉,这个傻孩子。
“求母皇答应。”水云墨再拜。
“罢了,朕答应你。”水若黛轻叹了一口气。
“谢母皇。”水云墨此时的心情很是复杂,既欣喜,又心痛,他觉得身心疲弊,就快要倒下去,但他不能在这里做出如此软弱的行为。
“璃儿以后就多带墨儿四处走走,婚约也暂时不提了,就这样,你们都下去吧。”说完水若黛便和男后离开,走之前,两人对望了一眼,男后安抚水若黛示意她放心。于是,便相携离开。
“王姨、王君,那我们也告退了。”云墨和青夏向他们一拜,水若蓝和轩羽皓兮纷纷点了点头。
水云墨走到青璃的面前满怀歉意地说道,“璃儿慢走,还有,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青璃见少年的嘴角有淡淡的哀伤,眼里的歉意了然,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便也向他点点头。
水青夏与青璃打了招呼便也和水云墨一同离开了。
“璃儿……”此时轩羽皓兮有些担心地看着青璃。
“没事的。”青璃说完,就朝月弥他们走去,背影笔挺而坚定,清冷的月光落在她的身上,他们有一阵的恍惚。
[水亚篇:第26章云墨喜得秋葵玉]
此时,天是青蓝色的,缀了一轮未圆满的月,冰凉的,凉薄的,似薄薄的纸片,脆弱得承受不住一击,就好似此时的他一样。
夜空中只有无垠的寂静,荡漾着空虚,颇有些凄凉和萧索,清清冷冷的月辉就和她一样,她站在月光里,分不出月光照着她,还是她把月照亮了,好似他们本身就是一体,分不出彼此,于是,她便如月一般清冷飘渺,孤傲而出尘。月光冷冷地撒着,也同样落在他的身上,他能感觉到和她相似的气息,凉凉的幽幽的,却是令人安然的。
他将头靠在窗户朱红色的窗框上,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就像看着她一样,心里一次次回想与她相遇、相识的过程,只觉得心里便不能平静如初。他一步步走进没有出口的爱情胡同,只因为那里满满的,都是她的气息,于是他便义无反顾地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在那里面打转,绕圈,然而他却渐渐地迷了路,空余他一人茫茫然。就像此时的他,茫然,空是茫然。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聚散离别一如这天上的明月,是个千载不变的话题,一个情字,更是多少守望与眷恋的起源,月有亏,未能盈,可终究会圆,然而,他的茫然,是否也该有崖?
他想,他本欲做那株天涯的断肠草,却在未能发芽时便遇上了她,如今含情久了,怕也只剩下了痴吧。
“主子,很晚了,该歇息了。”一个小侍走过来,将一件外衣披在云墨的身上,打断了他的沉思。
“我还不困,你们先去下去歇着吧。”云墨对站在他身侧的绿儿和小秋说道。
“可……”
“主子有心事?”乖巧伶俐的绿儿还没等小秋说完,便开口问云墨。
“主子怎么了,主子不开心吗?”小秋一听绿儿这么说,就立马担心地问道。
“没事的,你们别担心。”云墨举起右手揉了揉太阳|岤,安抚地说道。
“一定是因为逍遥王,主子每次都是因为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的,”小秋用一副“我很聪明吧”的口吻说,“逍遥王那么美,”边说边露出一副很向往的表情,随即又想到什么似地说,“主子和她最配了,两个人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水云墨听了小秋的话高兴又害羞,“小秋,你……”,紧接着又想起了什么,眼神忽地一暗,垂下了眼睑。
另一旁的绿儿看见他的主子这样,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一定是有关逍遥王的,他想了想,眼球一转,随即一抹精光闪过,他走过去拉起水云墨的手,牵引着他来到房间的外室:“主子,来看看你的礼物。”
“绿儿,我不稀罕什么礼物,你别……”云墨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他知道他这两个小侍是因为关心他,发现他不开心,才千方百计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很感激他们,但是他现在实在不想看这些多余的东西。
绿儿一直很喜欢也很敬仰他这个主子,没有皇子的架子,也不骄纵,总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对他们这些小侍也很好,从来不责罚他们,要求也不严苛,他和小秋是真正把他当亲人看待,想用心侍候他,看见他今天自从晚宴回来,就一直一副很难过的样子,他们的心里也很不好受,就想着要如何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要让他再想着不开心的事。后来他脑子一动,知道有一样东西一定会让他开心起来的。于是他就故意将一个大红色的锦盒递给了云墨。
“这是……”云墨拿着绿儿递来的盒子,疑惑地问。
“我知道,这是张兴大人的女儿张玉送给主子的。”一旁的小秋终于抓住发话的机会,立马炫耀似地说道。
云墨打开盒子,看见里面一个二十厘米左右的雕花玉瓶,用明黄的绸布包着,玉瓶身闪着绿幽幽的光,圆润柔和,一看便是上好的玉瓶,他看了一眼淡淡地“哦”了一声便盖上盒子放回桌上。
绿儿好像意料到他的反应似的,在云墨放下盒子的时候,又立马把另一个黄|色的锦盒递给了他。
“这个是徐兴大人的女儿徐月华送的,”小秋看云墨拿着盒子也不打开看,就疑惑地问道,“主子不打开看吗?”
绿儿也不看水云墨,径自从一大堆锦盒中找出一个淡蓝色,上面绣着几朵淡菊的锦盒,然后从云墨手中抽走徐月华的盒子,将刚找出的这个锦盒塞到了他手里。他看云墨一副不解的样子,还没等他问出口,也不给小秋机会,他就说:“这是逍遥王送给主子的。”
水云墨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了绿儿一眼。而绿儿看见云墨的表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早就知道,只有她的东西才能让他的主子露出不同于平常那种温文尔雅的表情,在一大堆锦盒被送进房间的时候,他就看见了那个别致淡雅的淡蓝色锦盒,便看了礼单,发现原来是逍遥王送的礼品。
云墨将视线移到锦盒上,用手指细细地抚摸着上面的淡黄|色的菊花,心里又酸又甜,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是她送的,是她精心挑选的,还是只是叫人随便挑选的,但不管怎样,只要是她送的,再不值钱他也依然会当宝一样地珍藏。他慢慢打开盒子,露出里面同样包裹着的淡蓝色绸布,揭开一看,巧夺天工,堪比星月,这是他看见里面的东西的第一想法。
但见一块椭圆形的秋葵黄的玉躺在淡蓝色的绸布中,泛着黄莹莹的光,温润光滑,最神奇最精致的地方在于玉的内部,只见淡黄|色呈透明状的玉中有一朵镂空的秋葵,栩栩如生,摇曳生姿,这真的是巧夺天工,即便是若水国最厉害的工匠也办不到不剖开玉身,就在玉的内部雕花的。云墨既欣喜又小心翼翼地把玉拿出来左右翻看,的确,没有任何的裂痕或者痕迹,温润无暇,随即他又惊奇地发现,镂空的秋葵居然注满了水,不去动玉根本就不能发现,于是他拿着玉在蜡烛前,透过玉他看见镂空的秋葵花有水意流转,好不神奇,好不别致精巧。他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细细抚摸,这是她送的,好漂亮,他好开心也好喜欢。
绿儿看他的主子一副欣喜的表情也跟着开心了起来,心想意料到会这般,又接着说出一句让云墨更加开心地睡不着的话:“这秋葵玉是逍遥王自己雕刻的。”说完就看着云墨的反应。
如他所料,云墨惊喜地抬头看着他,眼眸璀璨如星光,一扫先前的阴霾。
于是,一整夜,云墨握着这块玉久久不能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将玉贴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