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林里一路怪石嶙峋,傅锦仪亲手搀扶着林氏,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到了神龛前,身后跟着伺候的胖嬷嬷上前先挑了帘子。
林氏领傅锦仪入内,胖嬷嬷连忙跟上。傅锦仪小心服侍林氏,环顾四周,神色中颇为惊讶。
这是一间极简素的小庙,二进的院子虽宽敞,里头却不是大户人家的装束。斑驳的外墙显然年久失修,屋内供奉着泥塑的佛祖,边上坐着观世音菩萨和一对金童玉女,佛像前铺了三个青竹的蒲团,后头则摆着几样桌椅茶几。除了必要的家什,里头再也没有多余的东西了。
更不要提,房檐墙顶上竟是铺着京郊村子里常用的灰瓦。
傅锦仪稀奇地瞧着,嘴上不敢多话。她听说过那样真心侍奉佛祖的人,越是诚恳,越是故意将庙宇侍弄地十分简陋,以表示自己对身外之物没有欲望。如此看来,这林氏吃斋念佛竟不是寻常贵妇人做出来的样子,而是真心如此。
林氏竟是被生活迫得走投无路,真把心思都放在了佛祖上了……
不一会儿,胖婆子已经殷勤地上前摆放贡品、冲茶、捧经书等,一壁笑着问道:“夫人今日还捡佛豆子吗?”
林氏点了点头,吩咐她道:“你去把后院里的箱子拿出来,底下有一串千叶菩提的珠子,拿来给大奶奶吧。”
胖婆子“哎”了一声,行礼退下了。林氏拉起傅锦仪的手道:“你今日便跟着我一块捻佛珠。”
傅锦仪自然无话,乖巧地应下,跟着林氏一同跪在了佛像前头。
林氏一跪下来便不动如钟,通身如画中人一般。傅锦仪头一回礼佛,也竭力沉下心思来,学着捡佛豆。唯有那胖嬷嬷十分殷勤,不辞辛劳地给林氏翻经书、添香料,忙得团团转。
捡佛豆不过就是转珠子,不是什么难事,却最考验诚心。那勤勤恳恳念诵经文的人是不会觉得无聊的,若是随意敷衍的人,转了一会子就能烦躁起来。
而更难捱的是,膝盖下头垫着的蒲团可不是平日里家用的软垫,那是寺庙里头专用的青竹团,既硬还不平整。
傅锦仪年纪轻,又不是个爱佛的,此前可没受过这样的苦。好在她心诚,林氏念一句,她跟着念一句,脑子里还在尽力地背诵,落在膝盖上的心思就少了。
只是等念了小半个时辰,傅锦仪还是疼得受不住了,身子开始不老实起来。
边上的林氏正闭目诵经,傅锦仪瞧她眼睛都没睁开,便小心翼翼动了动右腿。谁知刚一动弹,林氏就微微抬了眼皮子瞥她一眼,淡淡道:“礼佛这事儿,若是没有诚心,还不如不来。”
傅锦仪吓得手一抖。结果这一抖不要紧,手上的那串珠子线竟是不结实的,两手轻轻一扯,断了。
珠子噼里啪啦地洒了一地。
傅锦仪简直想钻进地里去,惊恐万状地趴在地上磕头请罪。林氏朝她摇了摇头,这才招呼胖嬷嬷道:“大少奶奶这样子,我瞧她也不能静心。你去,给大少奶奶煮一壶苦菊茶来,让她醒醒神。”
苦菊茶?
傅锦仪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这茶她是知道的,苦菊的确有宁心静气的奇效,然而……苦菊煮起来比黄连还苦,正是为了压住这苦味,才要和茉莉、玫瑰、冰片等一同烹煮,煮出来的花茶名唤“安神茶”。
也正因此,煮苦菊茶根本就是一种大户人家里常用的惩罚……
傅锦仪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在抖,早上吃的那么多苦瓜还没消化完呢,这下可好,又要灌一肚子苦菊茶!
徐家人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国公爷和太夫人又明着排挤徐策母子,傅锦仪这两日处处留神,就是怕一不小心踩进人家的圈套里……结果没料到,第一个罚她的人不是太夫人,不是国公爷,而是林氏啊!
她求饶地看着林氏,林氏却催促胖嬷嬷道:“还不快去!”
胖嬷嬷连忙应声退下了。傅锦仪颤颤地道:“母亲……”
“你是该好生凝神静气。”林氏声色微冷地打断了她,随即扫一眼地上的珠子:“不妨告诉你,这一串千叶菩提啊,那线本就是霉烂了的。你就算不扯它,转个把时辰,该断也就断了。”
啥?
傅锦仪瞪大了眼睛瞧着林氏。
我的亲娘,感情您这是在故意玩我呢?
傅锦仪此时当真是张口结舌了,刚想再问,那林氏的眼光却冷冷地横了过来,道:“傅锦仪,我这是第一回罚你。你若觉得冤,不妨想想你自个儿在方才奉上的经文上写了些什么东西!”
林氏气质柔弱,又是抱病的身子,平日里看上去都是虚弱不堪的,哪里有过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只是她生气的样子也实在可怕,一双眸子里射出的光芒简直如同利箭。傅锦仪不过瞧了一眼,吓得腿一软瘫坐下去。
林氏说什么?经文?
自己昨晚上费心抄写出来、特意为林氏奉上的经文?
突然间,傅锦仪那张惶恐万分的面孔僵住了。
经文……是,就是经文!
“母亲,我,我……您这么快就看出来了?”傅锦仪的喘息有些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