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本是直奔小雅轩的,可眼见路越走越不对。
前后不知何时跟上了两辆陌生的汽车,把梁瑾他们坐的这辆车夹在中间,三车并排而行,将他们本来身后跟着的仆人行李都甩的无影无踪。
周光伟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质问道:“你这是要走哪里去?这不是回去的路。”
开车的司机是生面孔,周光伟初时还不觉有异,这时发现不对劲来,可惜为时已晚。
司机掏出手/枪抵住周光伟的脑袋,冷声道:
“云老板不必害怕,我家爷想请您到舍下小聚,只要您乖乖配合,我们是不会动粗的。”
梁瑾眼见周光伟擦干热汗的脑门又流下冷汗,镇定道:
“我和你们去,放下枪吧,不要伤人,我想把事情闹大对我们都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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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光伟被司机半途赶下去,只留梁瑾一个人被带到了一处绿植掩映的别苑。
来这一路,梁瑾心里已大概有数,若是求财,不会这么大阵仗,若是寻仇,不会这么客气。
而对方的身份,在走进这座私人花园时,已有分晓。
土山环河,林木苍郁,颇具山野之趣,北侧筑别墅一幢,式样构造如同美国海滩避暑房屋,偌大个上海滩没几个不认识这座精巧别致的陆家花园。
进了花厅,果见陆嵩桥正襟危坐,低头饮茶,听见下人禀报,施施然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我手下兄弟都是粗人,没个规矩,冒昧把云老板请来寒舍,真是失礼了。”
这位跺跺脚上海滩也要抖三抖的陆爷,早被坊间传成了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怪物,实则他相貌堂堂,气度俨然,乍一看断然不似江湖帮派中的人物,反而还透着几分斯文正气。
梁瑾微微颔首:“陆爷。”
陆嵩桥神色寡淡,不显山不漏水,只抬手道:
“一路舟车劳顿,云老板请坐——”
梁瑾落座,下人看茶,他坦然啜饮。
陆嵩桥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手里的一方千眼菩提,意味深长道:
“云老板果然松风梅骨,胆色过人。”
“陆爷过奖了,云某不过一介戏子,可唱了十几二十年,仍是愚钝,有些看不清今日唱的是哪一出了。”梁瑾神色不冷不淡道:“不知道云某何处得罪了陆爷,还请陆爷明示。”
他不过刚从船上下来,便是码头埋伏,三车押送,又动枪又动人,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大排场,可谓煞费苦心。
说起来他与这位陆爷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甚至唱过好几次陆家的堂会,何以将他绑来此地?
“好,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就直说了。”陆嵩桥点头,“我有位兄弟,早年对我有恩,今日该我还他人情。他这人极好脸面,不要金银美女,只想扬名立万。可这扬名立万又岂是一夜能成,唯有借东风。”
“何为东风?”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陆嵩桥似笑非笑,“陆某人还忘了恭喜云老板美国巡演名利双收啊,如今上海滩放眼望去,声名鼎盛之人非云老板莫属。而此时此刻若是云老板有个三长两短,不知要牵动多少人心?”
梁瑾脸色难看:“陆爷想如何?”
“不必担心,陆某人不会伤害云老板,只不过委屈云老板在寒舍小住几日。明日沪上各版头条就是赴美回国,为国争光的云老板遭人绑架。警察局悬赏通缉,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有人毛遂自荐来破案。三日之后云老板安全到家,全城放炮庆祝,欢声雷动,我那兄弟也可成为解救碧云天的大英雄,大神探。不知云老板意下如何?”
梁瑾垂眸轻笑:“好戏,真是一出好戏。”
“好戏自然要名角来唱。”
陆嵩桥用茶盖轻拨茶水,慢条斯理道:“云老板也不希望假戏真做吧?”
陆嵩桥走后,梁瑾被带到一处厢房,备下了美酒佳肴,倒也没怠慢,但梁瑾深感莫名其妙,哪有心思吃饭。
且不说陆嵩桥那个极好面子的兄弟云云是真是假,即便是真,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他手下兄弟众多,暗中派人下手必定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何必和他当面锣对面鼓的挑明?
如此这般,不像是还人情,倒像是下马威。
他突然想起早上在码头时,七嘴八舌的采访中,有个记者随口问的一句话:
娄小舟即将嫁入陆家为妾。
以往对于这样的无稽之谈,他向来不予理会,娄小舟立过誓,此生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
然而陆嵩桥对娄小舟甚为钟意却不是假,自娄小舟复出以后,只要是在沪上演出,他场场必捧。但他家中已有原配妻子并几房姨太太,娄小舟是不可能委身进门的。
这些年他与师姐各自独挑大梁,已很少登台对唱了,他赴美之前曾和娄小舟研究过改戏之事,听她言语间流露过想再次归隐的念头。
难道陆嵩桥今日之举,与此事有关?
梁瑾静坐桌边,看着门外隐约站着的几个看着他的下人,颇有些泄气。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陆嵩桥是上海滩只手遮天的人物,周光伟是被故意放回去报信的,总要有人把绑架一事通知警署报社才对。
本已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打算挨过这三天。不想晌午刚过,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喧哗声越来越大,直冲梁瑾所在的方向而来,他起身想要去看个究竟,面前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门外逆光站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黄绿色的德式军装一丝不苟,黑色军靴衬得人腰细腿长,领章没有军衔却丝毫不影响气势。
戴着雪白手套的右手扶了扶头上的军帽,露出一张清秀英俊的面孔,她似笑非笑对梁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