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我要是一口气上不来,你岂不就要丁忧三年?想来真是后怕。”程老夫人凝视着他,“不论心里是亲近、疏远,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相互影响彼此的运道,区别只是好坏而已。”
程阁老不接话,垂眸看着脚下的方砖。
“你父亲说,廖家的事情是你促成。”程老夫人叹息一声,“即便是真的,我也不能怪你。但是,凡事要有个度。你给廖家一点儿颜色也就罢了,让他们适度地尝些苦头,就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吧。至亲不会刁难你,廖家却不一定,况且,当家做主的终究是你大舅兄,让他落魄,你面子上能好看?”
至亲不会刁难他?程阁老牵了牵唇。
“你听到了没有?”程老夫人又叹息一声,“这次你父亲是动了真气,你不息事宁人的话,他绝不会善罢甘休,闹不好装病就会变成真病。万一他有个好歹,在家里人看来,你就脱不了气死生身父亲的罪名——这么些年的风光日子,你过够了、过腻了不成?”
“不至于。”程阁老终于应声,语气温和,“您二老不止我一个儿子,老太爷不会不顾及二弟的前程。”
程老夫人沉默片刻,面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到如今,你竟还是当年那个意气用事不顾大局的孩子。”
程阁老不动声色,只是道:“外面的事,您不需劳心费神。”
有丫鬟在门外禀道:“禀老夫人、大老爷,唐太夫人、临江侯和黎郡主前来探病。”
唐家的帖子,昨日就送来了。程家能用各种理由拒绝别家的人前来探病,却不能不见唐家的人。
“请。”程老夫人吩咐道,“服侍我换身衣服,到里间歇下。”不舒坦是真的。昨日她瞧着老太爷对长子大发雷霆,胸口发闷,险些晕倒。今日理清楚原委,好了一些,但是胃口很差,什么都不想吃。
程阁老站起身来,缓步出门。唐修衡前来府中,他得出面应承。
走出院门,程夫人追上来,“老爷。”
程阁老停下脚步,回眸看着她,神色淡然,似在面对陌生人。
程夫人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低声恳求:“你放过我娘家,好么?当年的事情,只是我和兄长两个人的过错而已。如今的事情若不压下去,济南廖家满门都要被连累。”
这些话,她只有在这个时候说。别的时候,她根本见不到他的人。
程阁老微微一笑,“当年的事,只是程家一个人行差踏错,旁人何罪之有?”
“可是,”程夫人泪盈于睫,“你常与道士高僧参禅论道,不是对众生怀有慈悲之心么?你真的忍心连累无辜?我兄长的孙儿刚满两岁……”
“孩童无罪,不会受牵连。”程阁老语气转为温和,“大不了,我帮他抚养。你该知道,我最愿意做这种事。”停一停,问道,“你说的是你大哥,还是你二哥?”
她二哥的长女,做了他的长女。此刻想到这些,再品一品他的话,要多戳心就有多戳心。程夫人难堪至极,又因难堪生出怨恨,“你折磨了我这么多年,把我兄长钉在济南那么多年,还不够么?”
“我是好心。”程阁老认真地看着她,“若是很早就让他如愿进京为官,他早已尸骨无存。离厌憎的人太近,我克制不住自己。”语毕,打量着与她之间的距离。
程夫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面色有些发白了,语声多了一丝沙哑,“你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人,怎的这般歹毒?”
“我歹毒的时候,还没到。”程阁老转头望向院内,“去服侍老夫人,做个孝敬的媳妇。那才是你的日子。”
程夫人沉了沉,鼓足勇气道:“你难道就不怕我与人胡言乱语,说你和周夫人的闲话么?”
程阁老笑容清朗,语气诚挚:“你随时都可以胡言乱语,也随时都可以死无全尸。不妨抓紧验证这句话的真假。”
“……”程夫人身形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