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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公公把煎好的药递给前来侍疾的许淑妃,然而任凭许淑妃用尽十八种方法也没办法撬开皇帝的嘴把药喂进去。
许淑妃只好把药搁在了一旁的小几上,拿了条浸过温水的帕子给皇帝拭了拭额头,做足了样子后才回过头清了清嗓子对吴公公说:“本宫午睡醒来总觉得头有些晕,歇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就没放在心上,可现在眼前突然模模糊糊的,今夜就麻烦吴公公多看顾着陛下些,本宫就先回去,以免再过病气给陛下。”
“淑妃娘娘言重了,伺候陛下是老奴的本分,谈不上麻烦一词。转眼就是冬天了,娘娘也多保重身体。”吴公公吴福来面上一脸体谅,内里却腹诽这许淑妃无利不起早,这一回宫怕是等皇上快醒了才肯再来。
到时候再挤几滴眼泪出来往皇上怀里一扑,柔柔弱弱地说几句酸话定能哄得死了媳妇的皇帝动心。
毕竟那张脸……啧啧。
这些后宫的莺莺燕燕呐,哪个这时候能拿出九分真心来,说不定以后就是皇后的命了。时也命也,可怜周将军一世英明,只是因为说了几句不中听的气话就被贬岭南,最后一点儿名分都没有。
自古薄情帝王家,不像他,昨儿个刚给在尚服局当差的对食薄姑姑买了西域胡商新上的胭脂,天天变着法儿讨她欢心。
送走了装病的许淑妃,殿内只剩下小顺子和吴福来大眼瞪小眼。
吴福来瞥了一眼那碗被搁在一边的药,叮嘱他这五窍通四窍,剩下的那一窍死活不通的小徒弟道:“顺儿啊,师父我去给陛下再煎副药来,你就在殿里看着,陛下要是醒了需要你伺候就手脚麻利些,别再和今儿下午那遭一样。”
师父,今日下午那遭要不是您找借口跑了该得着我吗?
吴顺贵的脸扭成苦瓜,不情不愿道:“是。”
吴福来拍拍小徒弟的肩膀,转过屏风出去。
吴顺贵长叹了一口气,认命地窝在龙床下方紫檀刻云纹的脚踏上守着里面昏迷不醒的皇帝等着师父回来。
然而小吴公公今天连遭两番惊吓,本身又正是十四五岁贪觉的年纪,守着守着上下打架的眼皮便成了胶合的帘子。
若不是床上的皇帝还人事不知,怕是要给他的鼾声惊碎一池春水照花影缭乱的梦。不过小吴公公纵是鼾声如滚雷,自个儿在自个儿的梦里可是兢兢业业。
梦中,吴顺贵刚缩到脚踏沿上看清上面纹理细腻的卷云,就有一人转了屏风进来,他站起身扫对方一眼,白衣乌发,嘴边有一点小小红痣。
来人见他便说:“听闻陛下抱恙,容至前来探病,并非什么闲杂人等,还请这位小公公见谅。”
吴顺贵跟在吴福来身边这么久,这是头一次有人叫他一声“小公公”,梦里的小吴公公高兴坏了,连这是皇宫大内天子塌前都忘了,只记得结结巴巴回一句:“不妨事,不妨事……”
那位白衣公子笑了笑,“陛下还昏睡着?喝过药了么?”
“皇上从午后到现在一直昏睡,药,不曾喝过。”
“哦?”周容至挑挑眉,“我来看看。”
小吴公公也没看清这文质彬彬的白衣公子用了哪个妙招,只见周容至喂一勺,皇帝囫囵吞一勺,不消片刻,一碗药就见了底。
“公子,您可真神!”
刚才许淑妃都不管用呢。
对方笑了笑,低头替皇帝掖好被角,“我还有要事,是没办法等陛下醒来了,而此去再不回京,有几句话只能劳烦小吴公公带给陛下。”
吴顺贵凑上前来,“您说。”
周容至解下腰间所佩玉佩、短匕放在皇帝枕下,最后抚了抚皇帝的额头,“劳烦你告诉成风,逝者已矣,不必再求,寻个良家子照顾自己。岭南之事有阿栎去办,请他放心。”
吴顺贵刚要张嘴应下,从刚才就被猪油蒙了的脑子这时候却突然活络起来。
容至,
逝者已矣,
岭南……
“小吴公公?”
那文雅贵公子转过头来,半面枯骨,另半张脸面色如纸,唇色染血,脖颈处缝痕狰狞,血汩汩流下染的白衣血迹斑斑,声音缥缈地唤他,“吴顺贵?”
“啊——鬼啊——!”
“个兔崽子,鬼叫什么!”
吴福来一浮尘把倚着龙榻酣眠的吴顺贵敲醒,“我让你守着陛下,你就是用你那震天雷的鼾声守得?我看你是皮痒了!”
“还鬼啊鬼啊的天子近前,哪里有鬼?”
吴顺贵抱头鼠窜,“师父别打,别打,真的有鬼,有鬼!”
“胡话!”
“我没有,师父,周将军的鬼魂回来了,还托我给陛下带话呢。”
“周将军”三字一出,吴福来手下动作一顿,凑上前来压低声音问小徒弟:“带话?带什么话?”
吴顺贵与他耳语一番。
岂料他师父听到一半就给了他脑门一个巴掌,“胡扯!”
那周将军是什么性子?
', ' ')('他若是肯,皇帝的崽子们早就满皇宫跑了,哪会像现在,宫里只有一个两岁的小公主。让皇帝再找下一春这种贤惠做派放在太后的侄女张德妃身上还差不多。这位德妃娘娘平日里不争不抢,全靠养各式各样的鹦鹉消磨时光,上次他偶然在御花园碰见过这位主儿,那通身的淡泊和端庄简直是透进了骨子里。
要他看,张德妃和神女像也就差了那么几条五色纱带。
吴顺贵又捂住脑门,“我没有……师父你看,那药碗还是空的呢!”
吴福来瞥了一眼小几上的药碗,绘有青花纹的瓷勺静静地抵着雪白的碗底。跟在皇帝身边十年之久见惯世面的吴公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顺贵呐,这……周将军今儿心情如何啊?”
吴顺贵想到梦境中那张枯骨面,也默默地抹了一把冷汗,“似是不好。”
吴福来刚要问是怎么个似是,就听见龙榻上有些细微动静,昏迷许久的皇帝迷迷糊糊地起身,“吴福来?人呢?”
“奴才在,”吴福来应了一声,支使了吴顺贵去端茶水才走到龙榻边上,“陛下吩咐。”
召来侍人的皇帝又默然许久,才终于道:“去,取笔墨和玉玺来。”
吴福来应命而去,走出几步,背后忽然传来几声呜咽。
……
“父皇,那,周将军后来怎么样了?”九岁的元嘉公主伏在皇帝膝头,一双有些圆溜的丹凤眼盯着自己父亲的脸看。
“埋骨岭南。”
“啊?”小公主听了自己不喜欢的结局,嘴巴撅的能挂油瓶,“父皇,我不要周将军死。”
“父皇也不想让他死。”皇帝摸了摸女儿的头,“元嘉,这世上诸事,有许多非人愿所能更改。”
“父皇也不行吗?”
“嗯。”
“可父皇不是天子吗?”
“天子也有烦恼的时候,比如,朕现在就在想怎么让朕的宝贝女儿‘惜取少年时’,乖乖地跟齐女官读书。”
“我才不要读书呢,读书一点都不好玩儿。”
“唔……可周将军是个学富五车,文质彬彬的人,如果元嘉这时候不好好读书,以后要是和父皇一样遇到周将军那样的人,怕是也要如父皇一般错过了。”
元嘉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复抬头问道:“可是,万一元嘉努力读书后碰不到呢?”
“小机灵鬼儿,”皇帝点点她的鼻尖,笑道,“那就要看元嘉自己的缘分了。”
“啊……”
皇帝看着元嘉与周容至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布满失落,忍不住哄她开心,“只要元嘉有所进步,父皇就带元嘉去参加秋猎,捉几只小兔子养起来陪你,怎么样?”
“谢谢父皇,元嘉一定好好读书!”
待齐女官把元嘉带走后,霍成风独自对着面前的画像出神,他也没想到张德妃的女儿长得竟与容至如此相像,每次看到元嘉,他都觉得,她好像是他与容至的骨血。
连劝元嘉读书都不自觉地用了容至的事,“惜取少年时”,若是他当年……
该有多好。
承平三十年,北楚启康帝驾崩,享年三十七岁。
后有野史记载,启康思念成疾,心渐衰而死,他去世后不久,膝下独女元嘉帝姬登基,改年号为长宁。
次年,南昭太子求娶帝姬,未果,举兵北伐,帝姬亲征,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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