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要慎之又慎。”
池瑛见状,声音压低了几分,“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晓了。汝南王当年战死沙场,王妃怀着世子下落不明。汝南王是太皇太后的亲儿子,又岂会让他们这一脉绝了后。”
“前一阵子,宫中办过一次宫宴,叫了所有宗亲家的孩子去。那李贞的次子周弢,生得同年幼时候的汝南王有几分相似,又是个聪慧伶俐的。”
“太皇太后属意让他过继,可不知道怎么地,又没有提及这事儿了。最近这不是,又起风了。不然母亲以为,李婉怎么突然这么嚣张起来。”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
这过继之事之所以断了,乃是因为卢氏灭门案。那姓卢的上告,说是有了真正的汝南王遗孤的踪迹,有真的在,谁想要假的?
再往后,她破了驸马案,沈家出了事,有人需要免死金牌救人……卢家人一死,真世子的线索断了,是以这过继之事,又被各方的手,推到了台前来。
“母亲不必忧心,儿自有分寸,咱们根基不繁,不会轻易掺和其中。还没有来得及同您说,阿时入了楚王府,来了京城短短时日,便破了一桩大案,进宫面了圣。”
“有些事情,咱们不想沾,可没有办法,迟早是要入局的,当先搞清楚摆的是什么阵法,日后也不至于做那无头苍蝇。”
姚氏脚步一顿,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她抬起手来,没好气的拍了池时一下,“你们两个,倒是沉得住气!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先同我说!”
池时挠了挠头,“有什么好说的,陛下不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叫我进宫去,也不过是有案子需要我查罢了。母亲放宽心,你家孩子没有一步登天,也没有被陛下看中,选召入宫……”
“这宫中的案子,多半是想有什么结局,就有什么结局的,若是我去了,那她们岂不是要翻天了!”
姚氏听着,又好笑又好气,“你又不是什么盛世美颜,虽然你在阿娘心中,那是一等一的好,但又不是天下人皆是你娘!”
见两个孩子都没有把进宫的事情放在心上,姚氏松了一口气,这伴君如伴虎,今上的脾气又是出了名的坏,若非有长辈押着,有楚王劝着,指不定要成暴君。
她不紧张了,又好奇起来,“你怎么就知晓,长房还要同李家结亲?这李婉性情可不一般,若是入了府,未必是好事。砚哥儿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的的确确是有才学的。”
“找个相当的岳家,沉淀个几年,把这一身轻狂的臭毛病去了,未必不能成才。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就算那孩子做了汝南王,那又如何?过继出去了,那就是汝南王的儿子了。”
“太皇太后未必就希望他还同生父生母往来密切,是要避嫌的。”
三人回了种李院,进了屋子,姚氏说话也放肆起来。
不是她说,娶妻不说娶贤,那也不能娶个拆家的不是,那李婉杀人宛若杀鸡,绝非善茬儿。
姚氏说完,不等池瑛说话,自己又苦笑出声,“我问你这个做什么?池家就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我嫁进来这么多年,那是看得真真透透的!”
“你说得没有错,老夫人当初嫁来池家,心有不甘,一直觉得自己不如其他姐妹嫁得好,这些年那是强行抬轿。她废了牛鼻子劲儿,方才同李家把亲事敲定了,又岂会松口?”
老太太一心往上爬,想要拾回脸面,她这一辈子都在给长房娶贵妻。先说池家大夫人常氏,常家世代书香门第,全都是读书人,老太太让长子池筠拜到常学士门下,瞄准的就是他家的女儿。
到底让她成了,再到长孙池栢楠,池筠虽然如今混得差,但读书的时候,还是有几分聪明劲儿的,考中了进士,娶夫子的女儿,也说得过去。
可是池栢楠就不同了,他屡试不第,这一辈子的出息,几乎看得到头了,池家又没有爵位可以继承,长男又如何?除了日后要管一族人的死活,能有什么好处?
她往外张罗不成,一个狠心将自己的亲侄女儿肖云香娶了回来,做了池家这一辈的长媳。
再就是池砚了,国公府嫡出的姑娘李婉,这门亲事老太太琢磨了许久,几乎是用尽了关系,才敲定了下来。
国公府这一辈都没有什么出息的子孙,到时候只能大力扶持女婿池砚。池砚得中状元,再有国公府力保,那青云之路,简直是看得见摸的着的!日后便是封侯拜相,都不无可能!
老太太硬生生的开拓出来的登天之路,又岂会轻易的就放弃呢?
更何况,按照池瑛的说法,李家要同王爷沾上关系了!那李婉在老太太眼中,那就是带血的金饽饽,虽然膈应得很,但万万也是舍不得丢弃的!
毕竟过了这个村,那就没有这个店了。
“阿娘,管他做甚。等年节过去了,咱们就搬出府去住,省得被屎沾上了。那池砚瞧着人模狗样的,真的是臭不可闻。池家这么多兄弟姐妹,没有比他更恶心的了。”
“长房真是瞎了眼睛,把臭的当香的。那李婉毒辣,等嫁进来了,那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池时说着,当真有些犯恶心起来。
若非是这年代,人们十分的注重宗族,池瑛要走仕途,就不能够轻易的分家脱宗,她只恨不得同这些臭鱼烂虾,早日的撇得一干二净的,省得荣没有沾着,倒是损沾了一脑袋。
池瑛见她少见的气鼓鼓的,像个河豚似的,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他抬起手指,戳了戳池时的脑门,“好了,这些事情,你用不着担心,有哥哥在呢,不会让你倒了大霉的。”
“毕竟我们阿时,只有让旁人倒霉的份!我心中自有分寸与章程,这是做哥哥的责任,阿时你只需要跟从前一样,安安心心的查你的案子便是了。”
第一六四章小贼进屋
池时的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回到自己屋里沐浴更衣,已经全然将长房的人抛诸脑后。
虽然是夜里,但因为落了雪,窗外亮如白昼。
池时挑了挑灯芯,将那灯变得更亮了一些,又从书架上拿出了从永州出来时,祖父给她的那本手札,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在屋子的一角,搁着好几个大大的箱笼,里头装的不是什么衣衫珍玩,全都是周羡叫常康送来的卷宗,上头的大锁锁得紧紧的。
在那床帐边,虚目安静地站在那里,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打在墙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狰狞得黑色的怪兽。在他左边胸口从上往下数的第三根肋骨上,挂着一串金灿灿的钥匙。
池时入迷地看着,时不时的拿起笔,在一旁的纸上,画着案情中所描述的被害者死时的模样。池家曾祖父当真是一个惊艳绝伦的人,池时一边看着,一边赞叹。
她小时候头一回听祖父吹嘘池家当年的荣光之时,还以为他是夸大其词,死人总是容易被神化,她甚至还去查过,看看曾祖父是不是同她一样,也是从旁的世代过来的人。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他的的确确是土生的梁人,不能否认,这世间就是会出现超越普通人数十年的天才,而她的曾祖父就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每看一个案子,池时都会觉得热血沸腾,那种跃跃欲试,想要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情,让她几乎睡不着觉。
“咕咕,咕咕。”
池时耳朵一动,将那书合上了,抽出自己腰间的长鞭,便朝着窗口奔去。
在那窗户口,隐隐约约能够瞧见一个黑色的影子,这种李院里,只有几株光秃秃的老李树,可生不出这样的影子来,池时想着,悄悄地潜了过去,握紧了手中的鞭子,眼睛死死的盯着窗户的动静,心中那叫一个无比的激动。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遇到过一个敢潜入她屋子里的贼人!
在祐海的时候,她胸口碎大石的名头太响了,乡里乡亲的,谁也没有那个勇气,觉得自己比石头还硬朗,想要去她那里试一试蛋碎的感觉。
今日!终于叫她等来了这样的英雄!
“三二一”,池时心中默念着,手中的小鞭子在窗户被撩开的一刻瞬发了出去,那鞭子像是一条蛇一般灵活,缠上了来人的腰,池时小手一抖,将那人抽了进来。
来人也不是善茬儿,他就地一滚,滚开了鞭子的纠缠,拔出腰间的长剑,就朝着池时刺来。
池时定睛一瞧,倍感失望的将鞭子收来,草草的扭了扭腰,躲开了袭来的一剑,像是没有瞧见来人一般,在桌案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又拿起了桌上的书,看了起来。
站在屋子里的周羡,差点儿没有把鼻子气歪!
“敢情我这么大一个活人站在这里,在你眼中,跟死了似的?你说说你这人,今日白天,方才收了我的年礼,这么快便翻脸不认人了!未免也过分了些!”
池时挑了挑眉头,对着一旁小桌子边的椅子努了努嘴,“你哪里有死人那么贵重?凳子就在那里,你要坐便坐,还要我把你抱上去不成?”
周羡用脚勾了一把凳子,刚刚坐下,却发现身侧隐约有熟悉的幽光,他扭头一看,便瞧见虚目那双空洞的眼,已经肋骨上晃悠着的钥匙串儿。
无论看了多少回,每次瞧见虚目,他还是忍不住头皮一麻,想起半夜一扭头瞧见骷髅兄的恐惧。
他赶忙站起身来,将那小圆凳搬到了池时身边的火盆子旁,将凳子一搁,坐了下去,又没有形象得搓了搓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那里都没有火可以烤,你要冻死我不成?枉费我刚刚出宫,御膳房今日做了好吃的酱牛肉,我特意给你包了一份,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池时惊讶的盯着周羡看了又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对着他的脸蛋掐了一把,然后松了口气。
“我就说呢,是谁这么想不开,自己的脸不要,戴了个不要脸的人皮面具,简直是脑壳里进了水。还好还好,没有人这么蠢笨。”
池时说着,有些狐疑,她总觉得,今夜的周羡,好似同往常越发的不一样了些。
以前两人独处的时候,即便周羡不像在外头那样端着仙人之态,那也是时常假笑,恨不得开口小王,闭口本仙子的,虽然他没有说过这两个词,但他的范儿说了。
可今夜的周羡,像是那仙君下了凡尘一般,平平的多出了几分烟火气。
周羡忿忿的瞪了池时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摊开在了桌上,屋子里一下子全都是酱牛肉的香味。饶是池时吃了大肘子,这会儿竟又觉得胃里空空起来。
她拿起周羡准备好的筷子,夹起了一块牛肉,想了想,又站起身后,从身后的书架上,掏出了一小盒子花生,外加一壶小酒。
她先开瓶喝了一口,又将那酒瓶子递给了周羡,“不是说冷么?本来就只有半条命了,别冻死在我这儿,我还要倒贴你一口棺材。”
周羡眼皮子抽了抽,接过酒,犹疑了一下,直接对着瓶口,抿了一口。
这一口,感觉到了不是辣味,倒是酸味了。池时果然有钱,随便拿出来的酒,都比宫中的御酒不得差。
“你有这么好心,来给我送肉吃?”池时说着,指了指墙角的箱笼,“俸禄不给,倒是挺会使唤人。”
周羡眼眸一动,“我今日听说,陆锦来了。他原来不是姓陆的,是姓陶的。”
池时吃得香,随意的点了点头,“你知道陶家同汝南王有什么关联么?陶家的老二陶远。”
“陶远?陶家犯了大错,你这么直接告诉我,就不怕我治他们全族之罪?”周羡好奇的问道,其实,他今夜便是因为这个来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陶家活到今天,不过是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心放过他们一马罢了。你同陛下,又怎么可能不知晓?”
“你若是担心陆锦回来,将陶家的恶事捅出去,让汝南王的事情,提前曝光,打乱了你同陛下的布局,那大可不必担心。”
“贪生怕死之辈,是万万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公之于众的。”
池时说着,抬眸看了一眼周羡,见到周羡惊讶的张开了嘴,灵机一动,一个弹指将一颗花生米弹了进去,周羡一时不擦,被打了个正着,气呼呼的站了起身。
“你这个人……真是的!”他说了半截儿,又气呼呼的坐了下来。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第一六五章汝南王府
周羡一瞬间,被这诡异的寂静给惊到了,倒不是他觉得同池时只见尴尬无比,而是竟然莫名的觉得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像口中弥散着的花生味儿,散发出一股子平凡的烟火气。
他半夜冒然前来,直接闯入池时家中,本就不对。
若是换了同他一道儿长大的沈观澜,这会儿要不是吓得尖叫,然后气恼的一盆毒水朝着他的面门泼过来,要不就摆出兄长的样子,翻着白眼儿说他无聊。
可池时坐在那里,专心致志的吃着牛肉,抿着小酒,像是以及习惯了狐朋狗友坐在一旁抠脚丫子,闻不着臭味,也见怪不怪了。
这种诡异又和谐的感觉。
周羡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想要把这种荒谬的想法给晃出去。
“外头落的是雪,又不是雨,你这么晃荡,也晃荡不出你脑壳里面进的水。若是真有需要,我可以替你拿凿子凿开一个洞来,再提溜着你的脚,倒一倒。”
“倒出来的水,还能用盆接着。你吐血吐得多,觉得虚了,可以补上一补。”
周羡咬了咬牙,“池时,你不是在吃肉么?那么多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池时夹起了切成薄薄一片的酱牛肉,忧心的看向了周羡,“你的毒素已经蔓延到眼睛了么?就这……薄如蝉翼的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将肉拖了过来,狠狠地吃了三口,觉得有些腻了,又拿起小酒抿了一口。他已经感受到了,论嘴上功夫,他同池时的差距,比牛郎织女间隔的星海还要远。
“汝南王的事情,你知晓多少?可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