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三章不会过去
“宫里头的人,那都是千年狐狸成了精,怎会败在三言两语之下?若真有那心胸狭窄之人,呜呼了……那也是他自身有疾,同我何干?这宫尚未进,偌大的屎盆子倒是先扣上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楚王你同我有仇怨。”
池时一边说着,一边洗漱,那边久乐,已经麻利的端上来了热腾腾的朝食。
周羡也不客气,寻了觉得会幸运的方位,坐了下来,端起粥喝了一口,又夹了一块小鱼干,方才继续说起了宫中之事,“我哥哥虽然是皇帝,但这宫中,却不是最大的人。”
池时胡乱的抹了把脸,豪迈的撸起了袖子,在桌边坐了下来,“这有甚奇怪的,我虽然一拳能打十个,不也被我手无缚鸡之力的阿奶,关在祠堂里。”
只不过她照吃吃照喝喝,眼中并无那根深蒂固的三纲五常。
周羡点了点头,不管是皇亲贵胄,还是平民百姓,一个孝字压头,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道理。
“我母亲生我后不久,便病逝了。父亲很快的迎娶了张氏为继后。我对于父亲母亲,都没有多大的印象。只知道小时候,父亲极度不喜欢我,总是嫌我过于顽劣。”
“母亲去后,父亲身子一直也不好,仓促间便去世了。兄长即位之后,有一段时日都是祖母杨氏垂帘听政。等兄长大婚之后,方才还政。”
“是以,这宫中头一号的人物,当属我祖母,也就是太皇太后杨氏。不过她现在年纪大了,不是每一个宴会都会出来,你明日未必能见到她。”
“我祖母十分的刻板,若是你遇见了,最好是别张口。”周羡有些促狭的对着池时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再就是太后张氏,太后虽然是继后,但是同我母亲一道儿进宫,在闺中便是无话不谈的姐妹。”
“张太后性子温和,皇后乃是平民出身,不熟悉贵族规矩,是以这后宫之事,一直都还是张太后管着。再则就是我的那些兄弟们……虽然这回你未必都会遇上,但我同你说说也无妨。”
“我们兄弟一共七人,大兄同我乃是一母同胞。二哥周澈生母姓郭,是个无名无分的宫女,早早的便去了,他早年养在太皇太后的膝下,后来养在了凌贵妃膝下。二哥不爱说话,是个稳重的。”
“三哥同六哥,都是如今继后张氏所出,四哥母亲姓李,说起来同你们池家还有……或者是说将要有些渊源。你家长房的池砚,要娶的那个李婉,便出自我四哥母族。”
“三哥颇有才学,得到了很多大儒的支持,只可惜他天生脸上有红斑,你看见了,莫要害怕。六哥比我大不多,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十分投契。”
“五哥母亲姓曹,名分不高,乃是江南盐商出身。五哥是个风流田舍翁,花钱最是阔绰。”
周羡说着,见池时呼噜呼噜的喝着粥,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对他的话,绝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顿时不悦起来,“喂,我说的你都记住了么?”
“若不是担心你被人打板子,我至于一大早就来这里,同你说这么些?”
池时擦了擦嘴巴,放下了筷子,“我是进宫赴宴,又不是进宫给你家亲戚相看。你那些兄弟是瘪的是圆的,同我何干?”
“至于内宅女眷,就更是如此。这话你还是留给你未过门的妻子听吧。”
池时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你可有未过门的妻子?倒是可以认识一二,若是你英年早逝了,总不能再睁开眼睛选棺材……决定你身后事的,当时她才是。”
周羡只觉得嗓子一梗,他立马捂住了喉咙,“卡住了,卡住了,鱼刺!”
一旁的常康一瞧,顿时急了,“殿下!”
不等他开始嚎,池时已经一把将他拽开,对着周羡的背上就是一巴掌,周羡只觉得后头一甜,一口老血吐了出来,随着一起的,还有一根白花花的鱼刺。
他擦了擦眼睛,怒道,“池时!”
池时摆了摆手,“都是熟人了,我救你也不是一回两回,这回就不用你拜谢救命之恩了。”
周羡气绝,正要骂回去,就瞧见池时认真的看着他道,“进个宫而已,我不会死的。你这般担心,让我怀疑……你看中我娘的银子了!有一句话叫做,不为五斗米折腰!”
周羡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坐了下来,拿扇子半遮了脸,不言语了。
池时觉得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她看也没有看周羡准备那华丽的衣衫,直接接过久乐选好的衣衫,到侧室沐浴更衣去了。
久乐见状,笑眯眯的解释道,“我家公子,不爱绣花多的衣衫,嫌太过硌人。若是遇到凶案,繁多的配饰,不小心破坏了现场,那就不好了。还请殿下见谅。”
“虽然不如殿下的华丽,但这布也是上好的素锦,隐隐有暗纹,不会输了楚王府的体面。”
周羡只瞧着久乐的嘴巴一张一合的,他的思绪早已经飞去了天外。
池时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他的确是对他,过于上心了。
不过是进宫一趟,又不是去那魔窟走上一遭。池时虽然不通庶务,但是他的兄长池瑛却是个人精儿,他们兄弟二人要在京城行走,这些能宣之于口的事情,怎么可能不了然于胸。
而他还巴巴的跑了来,说个池时听。
他想着,看向了窗外,院子里有一颗老李树,如今正值寒冬,树上光秃秃的,一片叶子都没有长。他中毒的那一年冬天,也是如此这般。
他躺在床榻上,垂死挣扎,一直看着门口,想着若是母亲还在就好了,就会有人细细的提点着他,不会让他,撞了南墙,方知回头。
沈观澜说得没有错,那件事,所有人都以为过去了,但其实,永远都不会过去。
“一直朝南走,总会撞了墙,方知回头。”
换好衣衫出来的池时,一进门,便听到了周羡的喃喃自语。
“你的脑子已经被银子占据了么?南北都不分了,我从南地来,往北去。有墙又如何,傻子才往上撞,聪明如我,都是一拳轰出一个洞!”
池时说着,鄙视的看了一眼周羡,“人生什么的,六十岁再思考好了,你一个十六岁的家伙,能想出什么来?啊!忘记了,你可能活不到六十岁。”
第一二四章初次进宫
这是池时头一回进宫。因为坐的乃是楚王府的马车,一路上无人阻拦。进了宫门,也没有如同话本子里说的一般,换了那小公公或者婆子抬着的小轿。
池时不知道,是梁宫有所不同,还是楚王周羡的特权。
周羡一路上没有说话,像是真恼了火,被他气歪了鼻子。池时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只见他不知道何时,已经背靠在马车壁上,睡着了。
阳光透过马车帘子,照在他的脸上,让他那白皙的皮肤,近乎亮得有些透明,池时甚至能够看到,周羡脸上那一层被金光晕染了的汗毛。
他的眼睛下面,黑漆漆的一圈。昨儿个夜里,送她回府之后,怕是没有睡多时,便又去早朝了。
以前未见过的病态,好似在他睡着了之后,一下子没了遮拦。
马车停了下来,池时捋了捋自己的袍子,率先跳下了马车,然后朝着马车里,伸出了手。
刚刚睡醒的周羡一愣,有些傻傻的将手伸了过去,等下了车,方才发现,手中多出了一块秋梨糖来,他无奈的笑了笑,将秋梨糖塞进了嘴中,吃得腮帮子有些鼓鼓囊囊起来。
他快步上前,同池时并肩同行,“当我是三岁孩儿么?骂完了给颗糖?”
池时伸出手掌心,“不要就吐出来!”
周羡哼了一声,拿着鹅毛扇子,拍了拍池时的脑袋瓜子,抢先一步,进了偏殿,这里是皇帝经常宴客的地方。
他一进去,便愣住了,这里头坐得满满当当的,从上往下去,除了皇帝之外,全是后宫女眷。
池时见他堵在门口,伸出手指,戳了戳周羡的后腰。
周羡一愣,想起池时说的,又不是未过门的妻子去给亲戚长辈相看的胡话,顿时红了耳根子,他轻了轻嗓子,领着池时上前见了礼。
“皇祖母昨儿个不还说有些咳嗽,怎地今日过来了?陶嬷嬷也真是的,怎么不给祖母穿我送的狐裘,那个暖和。今年冬天,冷得很。”
池时趁着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周羡身上,悄悄抬头看了看。
那在正座上坐着的,便是如今的大梁天子周渊。周渊同周羡两兄弟,有七成相似,一看便是一母同胞。但那周身的气质,格外的不同。
若说周羡温柔似水,那这天子周渊,简直就是腾腾燃烧的一把火。这火可能烧得太旺了一些,连他的头发,都有些隐隐泛红,池时在心中感叹道。
比起薄如纸的周羡,周渊敦实得像坐小塔,“行了行了,你送了个狐狸皮子,都说了一个冬了,恨不得祖母睡觉,都披着睡。”
周羡一听,不满地看了一眼周渊,“皇兄惯会笑话我。”
屋子里的人,闻言都轻松的笑了起来,就连太皇太后,都是面露了三分笑意。周羡说得没有错,这老太太,脸上都没有什么褶子,一看就是棺材脸了一辈子,跟她一样,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就是池家那个刚刚破了杀人签案的仵作?”不等池时打量完其他人,那太皇太后,已经看了过来,她将池时上上下下的打量一遍,像是怀念什么似的,扭头看向了张太后。
“他们年纪都小,没有听说过池家的风光。你小时候,应该有所耳闻。那时候啊,京城里所有茶楼酒肆,说书先生的嘴里,便只有一个故事,那便是仵作池丞。”
“太宗皇帝看池丞,那同看眼珠子一样,说往上数五百年,往下数五百年,都不会再有第二个池丞了。今儿个我一听是姓池的仵作,便一下子全都想起来了。”
太皇太后说着,对着池时招了招手,“这人年纪大了啊,就是喜欢回忆往事。今儿个也是我让皇帝叫你进宫来的,许久都没有听人,说起破案的故事了。”
“我本来啊,还以为是你祖父回来了,没有想到,竟然是个奶娃娃。那杀人签案有十七件,你才来京城几日,看了看卷宗,便查清楚了?”
太皇太后说着,看向了周羡,“你先请了汪大妄出山,如今去永州,又淘了个宝回来,当真是进益了。先前你说要去永州,那些老头子们,还说你瞎胡闹。”
不等周羡说话,张太后慈爱的看了一眼周羡,“羡儿虽然是年纪最小的,但做事最有章法。”
池氏眉头微蹙,直起了身子,“若凶手一直是林少卿,那起码需要一月有余;中途换了个草包,几日功夫足矣。我若是这点本事也无,楚王何必千里迢迢,寻我来京。”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几乎可以听见针掉落在地的声音。
周羡摇着扇子的手一僵,给池时使了个眼色,使得他眼皮子都要抽筋了,也不见池时有所意动,清了清嗓子,准备上前给池时解围。
就听到一声爆笑,“哈哈!祖母,这池仵作,朕甚喜欢!本该如此,有本事就应该使出来,藏着掖着不为国效劳,那才是国之损失。”
“这孩子看着同阿羡上下年纪,可比他本事多了”,见周羡要恼,周渊又笑道,“之前没有这孩子,他那清白印就是个摆设,现在好了,这孩子一来,他就跟着人家,混上功劳了!”
周渊说着,端起了桌上的酒盏,“还愣着做什么,你又不是头一回来了,还不入席。”
周羡一听,径直的朝着他的位置走去,又有那小太监来,引了池时,去了最末的位置。
太皇太后看了他一眼,笑道,“确实是个本事的。我听说,你还有一身武艺?唉,我还记得,当年你祖父来宫中告,说是要回乡丁忧。那会儿先帝还在,同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你祖父虽然远不如你曾祖父出色,但也是个忠心耿耿的。只不过,他好似不会功夫。今儿个气氛甚好,不若你出来打上一段,也算是助兴了。”
周羡一听,脸色微变,他有些担忧的看向了池时,他总觉得,池时下一秒拳头就要锤在他祖母的鼻子上。
池时屁股刚落座,又被唤了起身,她眯了眯眼睛,走到了大殿的中央。
“池时有一项绝技,就是徒手开棺材,只可惜,今日无法给太皇太后表演。您老人家若是想看,生辰的时候,池时愿意献艺。”
“祖父曾经进过宫,池时倒是不知晓,他只教我们辩是非,却是不好讲古。他总说若是时常回忆往事,倒显得前程无多,应该朝前看才是。”
池时说着,抬起脚轻轻的跺了跺,然后行了礼,乖巧的站在了一旁。
大殿上又是一片安静。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就瞧见池时先前跺脚的地方,咔咔几声,出现了明显的裂纹。
第一二五章习武之道
她的瞳孔猛的一缩,站起身来。
只听得又是咔咔几声,那先前还只是宛若蜘蛛网一般细的裂纹,陡然放大,以池时跺脚处为圆心,周围三尺处,全都裂了开来。
太皇太后惊愕的抬头,看向了池时的脸蛋,他生得十分白皙,站在那里,乖巧得像是林间的小鹿。可这一脚下去,谁都知晓,这是一个能翻天覆地的壮牛犊子!
池时感受到了众人的视线,恭敬的行了个礼,“池时蠢笨,厉害的招式学不来,统共只学成了三招像样的。这第一招,便是徒手开棺。于公,能快速的开棺验尸;于私,能将仇家挖坟刨尸。”
“第二招,便是脚碎人脸”,池时说着,微微的低下头去,看上去颇为害羞,“这是我们佑海人人都会的招式,源于胸口碎大石。佑海人耿直,遇事都是直来直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