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好不容易站稳了,啪的一个耳光,就打在了王茨林的脸上,打完之后,她又捂着女儿的脸,哭了起来,“你作甚还要再说上一次,这么多年来,你因为这句话,遭了多少罪?”
“你觉得是你阿爹知晓自己会被人杀死,所以提前给你嫁妆;可官府只觉得,你阿爹是做了好畏罪自杀的准备,所以才……你这一句话,被当成了你阿爹是凶手的证言。”
“那些人,一边骂你阿爹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一边又骂你是个心肠歹毒的不孝女儿……我叫你不要出来,不要说话,你还说!”
王茨林猛地将王夫人的手拨开了,她激动地说道,“阿娘,这是楚王啊!是执掌清白印的楚王啊,他来问,那……那这就是我阿爹,最后一次机会了啊!”
池时听着,撇了撇嘴,偷偷地看了一眼周羡,只见周羡果然挺直了脊背,跟个小白杨似的,仿佛这样,能让他看起来更加伟岸高大一些。
可惜再怎么样,有了他手中的鹅毛扇子承托,只会让他更像是一个鸡毛掸子,池时在心中想道。
眼瞅着母女二人就要抱头痛哭,池时忍不住开口问道,“在拿到杀人签之后,王琴师都去过哪些学生家里,你可还记得?”
每一个案子都是无比惨痛的过去,可她不希望有人,一直沉溺过去,直到将自己溺死在悲恸的人生里。
王茨林擦了擦鼻涕眼泪,“我去拿,有的。阿爹哪日要去谁家,他都写明了的,生怕忘记了。我去书房找。阿爹走后,书房里的东西,我们就没有动过。”
她说着,不等王夫人同意,便噔噔噔的跑了出去,不会儿功夫,便又拿了一张纸来,快速的递给了池时,“你问这个做什么?这同我阿爹的死有什么关系么?”
池时接过一看,这是一串很长的名单,看来王琴师的确是带了很多学生。她伸出手指来,一个个的名字滑过去,等到第六个人的时候,突然激动起来。
“周羡,你来看这个。”
周羡伸头一看,瞳孔猛的一缩,“是苏小妹。王琴师同苏小妹,是相识的?”
王茨林脸色一变,声音变小了几分,“是我有一回,在游园会上,认识了苏姐姐,两人一见如故,听闻苏姐姐想要学琴,这才同阿爹说,让阿爹去教她的。”
“现在,可能苏姐姐还在天上,跟我阿爹学琴吧。”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纷纷起身告辞,他们今日来得不亏。
王茨林见他们要走,更加落寞的低下了头,“若是能替我阿爹翻案,我便是当牛做马,给两位公子拉车,都可以!”
池时严肃的摇了摇头,“不必了,我骑驴。”
王茨林又看向了周羡,周羡一个激灵,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有马。”
待两人出了门,都还心有余悸,王茨林的眼神太真的,真到让人觉得,她立马能使出什么妖术,把自己变成一匹马一般。
一上马车,周羡便兴奋了起来,率先说道,“所以,幕后新手翻了车,他只看到表面,觉得王闵同孟学清水火不容,定是有杀他之心。所以送上了杀人签。”
“可惜,他错看了。王闵同孟学清都很别扭,表面是敌对,其实都十分的在乎对方。王闵是苏小妹的古琴夫子,苏仵作查杀人签多年,王闵一定在苏家对此事有所耳闻。”
“他没有杀人的打算,反倒是正常的生活,接着教琴的机会,告诉了苏小妹这件事……不对,他可能把杀人签,直接给了苏小妹。”
“苏小妹是从家中被人掳走的,幕后黑手替她选了这么一支签,极其有可能是要趁着混乱,去现场拿走那支杀人签。”
周羡说着,又冷静了下来,“可是,这其中有一件事情说不通。苏小妹拿到杀人签,或者知晓王闵抽到了签之后,并没有把这件事转告给苏仵作。”
“不然的话,苏仵作便可以安排一个瓮中捉鳖,亦或者说阻止孟学清被杀才是。就算他阻止不了,那他应该也知晓,王闵不是凶手。可他看上去,毫不知情。”
池时皱了皱眉头,这一旦她也没有想通。
苏小妹已经死了,根本就是死无对证。
“对了,你还没有说过,那个杀人签,你看透了什么?”周羡说着,突然灵光一闪,又想起池时之前的话。
池时思绪回转,“没什么。我觉得那一整个签筒里的签,其实都是杀人签,但是一般的人,根本就看不见。只有王闵能看见。”
周羡嘲讽的笑出了声,他抬起手来,探了探池时的脑门,“我知晓这个案子难破,但是你也不必着急得都说起胡话来了。王闵还开了天眼不成?”
池时摇了摇头,“不是,你还记得林祭酒说的么,当时有米汤打翻了,王闵的手弄得很脏。你知道的吧,有些东西,单独在一边的时候,是看不见的。但是加入了别的东西,就会变色儿。”
周羡一愣,“倘若有你说的这东西,那这幕后新手,未免也太儿戏了一些,他至少要安排那孩子,故意在那时候打翻米汤……”
池时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她拍了拍马车门,“常康,咱们不去苏家问事,咱们去吏部,我知道该如何找到那个凶手了!”
“池九,去吏部干什么?不应该去清凉寺么?周羡挠了挠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突然之间,他有些哭笑不得,“难不成,你要去找有哪些官员,正好在前一个幕后之人失踪的时候死了吧?那未免也太多了些!”
第一一三章杀人签(九)
池时没有办法解释清楚,杀人签那种神奇的变化,乃是后世十分常见的手法。
譬如碘酒同淀粉混合在一起,会产生颜色变化。科学亦是基于生活,他们虽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已经熟练的使用。
但是,他们因为风雪,在京城外的客栈里,遇见朱三案的时候,当时的凶手提及杀人签,却并没有提到什么意外,更是没有说签文变了颜色,他用手一摸,会有字迹出现。
这种现象十分的神奇,只要经历过,必定会提。可杀害朱三的凶手,压根儿没有提及一句,那说明了什么?说明幕后之人,只有在孟夫子案,这一个案子中,使用了这么粗糙的手法。
这更加让她肯定了自己同周羡的推断:孟夫子案之前的幕后凶手,是一个十分成熟冷静的之人;而从孟夫子案开始,换了一个新人,这个人对于自己成为新的杀人签主人一事,十分的兴奋,跃跃欲试。
但是,他并没有得到传承,不知道上一任是如何运作整个流程的。
是以在孟夫子案中,他十分的生疏,出了纰漏之后,甚至亲自动手找补。又因为孟夫子案中,王琴师已经死掉了,所以,查案的人,并没有发现这一特别之处。
在这个案子往后,他小心谨慎了许多,接下来的签,便同之前的没有任何的区别。这说明了什么呢?第二任杀人签的主人,同第一任必定是熟知的,不然的话,他没有办法掌握并使用之前的人的手法。
“一个问题,若是十分的宽泛,很难得出正确的答案,可若是加了很多限制,那便可以大大的缩小范围,锁定凶手。”
池时认真的说道,“首先,倘若让你找到一个有杀意的人,你会怎么找?”
周羡皱了皱眉头,“当然是先从认识的人里找……”
他说着,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幕后之人,是认识王闵还有孟学清的?”
池时摇了摇头,“不一定是认识的,但至少,他对国子学很熟悉,知晓他们二人有夙愿。他不想前面那人,观察了很久,方才会下手。”
“你再看,杀人签案有两个巨大的时间空白,第一次是五年,第二次是三年的。杀人签的案子,是只发生在京城的。那么问题来了……”
不等池时发问,周羡已经快速的抢答了起来,“你的意思是,第一次的五年,是因为凶手外放了,第二次,是他死了,死了之后,家里人需要丁忧,一些极度守礼节的人家,会守孝三年……”
“然后,新的继任者出现了……”
池时点了点头,颇为赞赏地看向了周羡,这个人,比她预料的要敏锐得多。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范围还是太宽泛了的话,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池时说着,从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根签,“这是我阿娘以前给我的求的签,问我姻缘,结果乃是大凶。”
“我瞧了觉得甚好,孤独终老简直是人间美梦,便一直当做镇床之宝。开始查杀人签,我才拿出来观摩,你看看上头的字。”
池时说着,将签递给了周羡。
“我平日里甚少抽签,倒是我皇祖母,十分的信这个。孤独终老有什么好的?放心,日后你若是死了无人埋,我叫我儿给你厚葬,也不枉费你进我楚王府一场。”
周羡说着,拿过签一看,却是愣住了,那签上只是简简单单的写了个是第多少签而已。
“一般来说,签有好些不同,但最常见的,是二十八签,以二十八星宿为基础;再多六十签,对应六十一甲子;最多一百签,乃是基于六十四卦同六爻之术。”
“因为签十分的细长狭小,在上头想要写字,并不容易。是以我们抽到的签,一般都是只有第几签,然后得拿着签,去解签。这个时候,方才知晓签文,知晓签的含义。”
“可是,苏仵作说,柳亦卿抽到杀人签后,脸色大变,没有拿给大师解签,就直接走了,甚至拿火将签烧掉了。苏仵作安排的人,只看到了没有烧完的一丁点儿,看到了几个字,他们根据这几个字,对照杀人书,知晓了柳亦卿会如何杀死朱三。”
“不管是会变颜色的签也好,还是后面的写满了字的杀人签也罢,凶手都是一个能在这么细窄的签上,写许多字的人。”
周羡恍然大悟,认真道:“所以我们需要找到的是,在第一次空白期外放了,第二次空白期死了,同国子学有关的,擅长书刻的人……”
池时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马车便停住了,吏部已经到了。
这会儿已经差不多到了歇午晌的时候,吏部静悄悄的,在外面见不着几个人。
那守门的瞧见楚王府的马车,刚要嚷嚷,便被常康给拦住了。周羡探出了个脑袋瓜子,问道,“陈百人在吗?”
门房恭敬的弯下腰去,“陈侍郎从无请假之日,可要小人去请他出来?”
周羡点了点头,又放下了马车帘子。
“你王爷架子还不小?”池时瞧着他那一副做派,忍不住说道。
周羡呵呵一笑,“若本王的架子是鸡架子,那池仵作你的架子,简直就是牛骨架啊!”
池时给了周羡一个赞同的眼神,“虽然我的确看着就比你威风许多,但你也不必如此小瞧自己,拿鸡作比,我觉得,怎么着也是鸭架子吧!”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怼回去,就听到马车门外响起了一个慵懒的声音,“这么冷的天,殿下不搁家中躺着,跑吏部来做什么?”
“便是陛下再宠爱您,这吏部大考,也不是殿下能够管的事。”
池时一听,对着周羡挑了挑眉,看来他这个王爷混得也不咋样啊!瞅瞅人家陈侍郎,压根儿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周羡笑了笑,撩开了马车帘子。
那陈侍郎毫不客气的坐了上来,仿佛站那么一会儿,要了他小命似的,“殿下快些说,我们尚书最近也不知晓发了什么疯,连出恭都要计时辰。”
周羡一把抓过他的衣领,凑到他耳边,将之前他同池时商量好要找的人,详细的说了说。
那陈侍郎听完,不屑的摆了摆手,跳下了车,“明儿晚上。”
“早点。”
“那明儿早上,我擦黑就要睡觉。夜里不干活,明早是最早了,殿下想要快点,不如同陛下谏言,少封些官。这京城的棍子掉下来,砸死十个有九个做官的。”
他说着,打了个呵欠,又慢腾腾的走回去了。
周羡笑了笑,将帘子放了下来,“陈百人真名叫陈鸣。以前做过我哥哥的伴读,他惯常如此,不过办事很靠谱。你放心,他说明日早上给咱们人选,那便会给我们人选。”
第一一四章杀人签(十)
池时有些失落,他以为此人绰号叫做陈百人,是因为全大梁的文武百官,只要喊出他的名字,他立即能如数家珍一般的,说出那人祖宗十八代发生过的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周羡解释道,“他之所以叫陈百人,乃是有一回京城百人诗会大比,要求在一炷香之内,对着菊花吟诗三首,立意各是不同。”
“以梅兰竹菊四君子为题写诗容易,可要写出新意却很难,毕竟前人几乎已经把能走的路,都走光了。可陈鸣却是呼呼大睡,直到有人受不了了,唤他起身。”
“他方才提笔写了三首,然后当着一百人的面说,尔等凡人,岂与我同?后面大家都管他叫陈百人,是笑他年少轻狂呢!”
“哦”,池时兴致缺缺,“这同我连续九年胸口碎大石夺头魁,被称为九爷,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一样的无聊。”
周羡突然觉得,自从认识了池时,他心梗、哑口无言这种症状,那是愈发的频繁,这样下去,怕不是还没有病死,倒是先被气死了。
“现在除了等消息,也没有旁的事情可以做了。要不你就直接家去好了,罐罐放在我那里养着,定是会将它养得白白胖胖的。”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敲了敲马车壁,这里离池家不远,她下去走不多时,倒也到了。
“罐罐是头青驴,明儿个我就去瞧,它有多白胖。”她说着,待马车一停,立即跳了下去。
在跳下去的一瞬间,突然呼吸一滞,甩头就走了。
周羡顿时恼了,“你这厮,我都没有恼,你倒是恼了。常康,咱们赶紧走,叫他自己个走回去。”
常康看了看池时的背影,“殿下,你逞一时之快,得罪了九爷。回头他报复回来,你怕是要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