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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隐
“你不该到这儿来的。”
听得这话,我将书本从脸上拿下来,坐起来,“此话怎讲?”
小小的玉人儿冷着一张脸,一手执笔,坐得笔直,手腕微动,一笔浓墨渲染在纸上,刚劲有力。“今儿是长公主觐见的日子。”
“皇子殿下可是担心覃某不能胜任伴读一职?实不相瞒,我也觉得确实不合适。你们研读抄颂的都是资治通鉴,治国之略,国运论什么的,我也不太懂。不过太傅病重,只叫我来督促你们学习便罢……”
“你这个笨蛋。”
我转移话题道,“昨儿个给你的医书读了么?”
“嗯。”旁边一直站着的小太监递上一本书来,他将它放在桌子上,“不过有几个地方我不太明白。”
我看那书,在我这里本就有些年头了,被他翻过一夜更加陈旧。解答了他的几个问题,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道,“一个晚上,你都看完了?”
“怎么可能。”他白我一眼,“只把你勾画的重点通读研习了,但自我感觉一知半解,理解得不是很透彻……不过我又不是大夫,知道那么全面干什么?”
我点头,“明正其身,端居其位。正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皇子好累啊,不仅要学习儒家经史、诗文书画,还要了解天文、数学、音乐、医药、物理等各个方面。你的《孙子兵法》学得如何?”
“读完了。”小家伙一脸骄傲的神色,“不信,你可以考考我。”
我自己都没读过怎么考你……
“啊对,太傅让我问你,前几天他布置的作读《贞观治要》感完成得如何了?”我真为自己的灵机一动鼓掌叫好。
“我要去画画了,前两天公明画师让我作的观荷图还没画完呢,他今天要检查,交不了可就完蛋了。”小皇子小脸一变,说着就要跳下去往外走。又回头对我道,“先生要不要一起来,顺便还可以为我的画题个词?”
“你叫我什么?”
“先生啊。太傅说教过东西便是老师,既是老师当然要有礼貌。”
我很受用地飘飘然跟着去了。
一个更小的小不点站在道路那头,由小皇子牵着手,一脸懵懂地看着负手而立于另一端的我。
“这是我十三弟,我额娘带着,”小皇子介绍说,“他的母妃,也就是萱贵人,五年前难产死掉了。我额娘待他视如己出,嘱咐我要像亲兄弟一样。”
又低头对他弟弟说,“叫先生。”
小不点怯生生地,奶声奶气,“仙…声……”
沁荷苑最多的就是荷池,荷池最壮观的就是荷花。毋庸置疑。九皇子认认真真地观察着荷花的形态,有模有样地比比画画,一笔一勒地细细勾画着,俨然一副专业出身,素养极好的宫廷画师模样。不过也是,也不想想他的老师是谁,天下画技一流,画工一绝的画师公明稚舶。
据说他的随便一幅画——就算寥寥数笔还未成形的草图都价值不菲,闲来无事在纸上乱涂乱画也可以轻易卖出天价。不知道跟我爹比起来,谁会更甚一筹。
而小不点就没那么认真了,他并不师承公明,年纪尚小,又没什么可顾虑的,只是坐在桌边随意地涂涂画画,嘴里哼着意义不明的小调,椅子太高够不着地,小短腿就悬在空中悠荡着晃啊晃的。
这个午后很美好,蛙叫蝉鸣,清幽荷香,微风和煦。我看着他们,觉得人生完满也不过如此。
到底有什么可争可抢的呢?皇宫之中能有如此宁静一隅,实属难得,偏生有人来打扰,来人尖着一副嗓子,是宫里的嬷嬷。远远地叫道,“九皇子殿下,老生来给您上课。”
小皇子一动不动,面色变得不快。我奇道,“这上的什么课?怎么没听过嬷嬷还要上课。”
他放下画笔,无奈摇头,“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同他一起走上前去,嬷嬷不屑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又是哪儿冒出来的?新换的书童?”
我恭敬道,“太傅大人命我来侍读。”
嬷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随我来吧。”
我才知道嬷嬷要教的竟是宫帷行房之事。
嬷嬷将我们带到了欢喜殿,皇子上课的的地方。殿内帮助皇子理解启蒙的道具一应俱全,藏有大量的春宫,还开辟专殿,内有展示的壁画和塑像,依稀辨认出欢喜佛,交合欢兽。直叫人看得面红耳赤,难以自禁。
我捂脸,我一大人都受不了,让小孩子怎么……回头去看九皇子,他一脸少见多怪的老派作风,一掸衣袍盘腿坐于堂前,手托腮放在桌子上,“嬷嬷讲点新的吧,春宫图我都看腻了。”
我一口老血喷出来,前二十年都白活了,也在他旁边坐下来,为了掩饰尴尬,端起茶,假装品鉴,“这雕像刻得真是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连额头上的汗水都晶莹剔透饱满欲滴……”结果九皇子一句话上好的龙井浪费了一大半。
“嬷嬷你务必讲慢点,仔细点,先生想必是第一
', ' ')('次接触这些,不太适应。”
我笑笑,“行医者之于人体构造,就如占星者之于浩瀚星尘,鲁班之于木纹石理,伯乐之于马,庖丁之于牛。殿下怎会说我没见过人体?再者交合乃万物灵性之本能,自然之道,无可厚非。孕育优秀的后代重要性不言自明,对帝王之家更是如此,这本身就是一门学问,殿下要好好学习。”
小皇子一脸“你就装吧”的鄙夷神情,我假装没看见。
嬷嬷清清嗓子开始上课。小皇子凑近我,在我耳边悄声道,“既然先生这么经验丰富,学识老道,烦劳先生好好学习吧。突感困意,你帮我把笔记都抄下来,图例也要画下来,各种姿势,体位,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好吗先生?”
我摆出一副师尊模样,正色道,“学习的事,怎么能交给别人?”
“那我就跟太傅说南城翡玉并不会作诗。”
“您请吩咐。”
他安然进入梦乡,而我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事到如今才算是派上了用场。嬷嬷不敢打扰皇子美梦,索性讲给她唯一的听众我听,热情不减讲得唾沫横飞。她又是个需要极高的互动性来调动气氛的人,我一边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的一股脑地悉数往上记,一边不住地点头为了缓解尴尬而啧啧感叹,“原来如此”“言之有理”“没想到啊没想到”“哇还能这样”……
嬷嬷终于肯中断休息一下,我身心俱疲。靠在那儿按着睛明穴,小家伙撑着脑袋笑笑地看着我,“怎么样,是不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先生?”
我并不介意,端坐道,“宫中盛传的长公主,是?”
“长公主荒淫好色人人尽知,只不过宫里没有人敢议论罢了。跟我父皇一般纵欲享乐,不受世俗眼光所约束的人。”
“长公主年近四十,依然保养着二八容貌,打扮得娇俏艳丽,完全不像她那个年纪,好男色……嗯……”迟疑着说,“你这样的。”
他还补充道,“要叫皇姑姑看见你,当下把你打昏了带回去。”
一直一言不发默默站在身后的小太监突然插嘴道,“是啊是啊,听说长公主用少女的血泡澡,保持肌肤的光滑可弹,让头发乌黑发亮,还用新生羊羔的……”
我们同时回头去撇他一眼,小太监讪讪地住了嘴。
果然八卦面前不分男女。
“你想不想见识一下父皇的收藏?就在这座殿里。”小皇子神秘兮兮地对我道,我脑补出一堆变态的刑具……“这殿中有一处偏房,墙上挂满了皇帝临幸过的女人画像,不管有没有名分。”
我心下一动,“在哪儿,快带我去。”
——自然不会有。那家伙挤破脑袋也挤不上那堵墙的边边角角,怎么可能,可笑。
若是异人阁没有,街上的乞丐没有,宫中没有,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她还在玦城。某处我尚未涉及的地方。
晚上赵大人请几位老友小酌,我也照例陪酒。天色渐晚,几位大人陆续告辞,等到最后一位酒庄顾老板也醉醺醺地被扶回去,就剩我和赵大人二人了。
赵大人给我斟酒,说要跟我小叙。以一个老土而直白的开场,“你看今晚夜色多好,月朗星稀……”
“赵大人,在下去给您配解酒药。”我摇摇晃晃站起来。
“臭小子,你喝的也不少,我看你醉得比我厉害。”
这几天诸事不顺,事事烦心,他们说话我也没趣。事情没有进展,愁上心来,不免多喝了几杯。直到看什么都重影,才反应过来没把握好度,喝多了。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我一向知道自己的限度在哪里。
“大人最近忙于政务,疏忽了你。跟我说说,最近干嘛呢?”赵大人把手搭在我肩上,醉眼迷蒙。
“看病,炼药,研读医书,陪皇子上课,还有就是,跟大人喝酒。”还有找人。想起自己的本职,又道,“夫人的病,仍不见起色……是小生无能,请大人赐罪。”
“不怪你不怪你,夫人身体怎样,我心里有数。你尽力了。”他拍拍我的背,很大力,“年轻人离家那么久了,心中挂念家中父母,我看你近日状态不佳,愁眉苦脸,还喝了这么多酒,想必也是思乡症犯了。”
我抬头看向月亮。越来越圆了。
不知他们会不会跟我一样,对着同一轮月亮思我。
不知师父会不会又扶着大树,吟诗作对,才情满怀,对着明月,对影成三人。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好多次事情不顺利时,都想过放弃,就这么回去。
那些答案,我怕是永远找不到了。
就这样无足长进地回去见爹娘,好丢人啊。
我自嘲一笑,又倒了一杯酒。恍恍惚惚间站到了荷桥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晃荡到了这里。哦,想起来了,扶了赵大人回房
', ' ')('之后,我睡不着,就一路漫无目的地闲逛到了荷池。过了这座桥,就是更内的一个圈了。
有一个东西忽然撞进我怀里,还哭着抱着我喊爹。
她抱得很紧,我挣脱不开。情急之下我稍一用力,她就掉进了池里。落水的声音和激起的水花一样大。
那之后水面归于平静,连一个冒起的气泡都没有。
你是妖怪吗?能在水底呼吸?
来不及细想就纵身入水救人。
颐殊
一年冬天,我掉进屋后山前的一个深坑,猎人捕猎设的陷阱。
呼喊没人听得见,洞壁上的泥土根本不足以支撑,爬到一半又摔下来,反复几次只有作罢,安静等待人来救援。大雪下着,很快覆盖了身上薄薄的一层。白雪作毯,我蜷缩在洞底小小一隅。
当我看到我爹的脸出现在洞口上方,我激动得大喊大叫,庆幸自己得救了。
爹安静看着洞底的我,不发一语。转身离去。
很快又回到洞口,手里多了一根绳子。
爹,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不要说话,保持体力。他扔下绳子,一头拽在自己手里。抓住绳子,爬上来。
于是我开始爬,眼看还有几步就要到达洞口。猝不防及地,他松开了手。
我又跌回了洞底。
这一次,比哪一次摔得都狠。
我哭着质问我爹,你为什么要松手?
爹说,绳子攥在别人手里,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别人。你永远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松手。当你决定放弃努力什么都不做在洞底等着别人来救援的时候,就已经是把命运交给了老天爷,是死是活由天定。你是幸运等到了我。若我找不到你呢?若我来晚了呢?你就等死吗?颐殊,爹不是每次都能赶得及时来救你的。
你不能总是站在命运身后,等着命运推你向前。而是要做那个主宰自己命运的人,尽管人生不是一帆风顺,但却是逆流而上。掌握主动权,意味着就算受到伤害,也做好了准备,比被动承受别人给的一切好得多,受到的打击自然要小些。
我不愿见你变成传统的女子,随波逐流,逆来顺受,没有自己的个性喜好、喜怒哀乐,只一味地顺从夫君,男人的附属品,也从来没有按照传统要求过你。因为我希望,你可以选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想要的未来——我知道那很困难,意愿不总在你自己手里,但还是要尽可能地自己去选择。记住,你自己做的决定,总比别人强加给你的好。
或许我忘了那时我的伤口有多疼,但我永远记得父亲说这话时坚定的神情,那般不容置疑,绝对不会心软。我咬咬牙,开始徒手攀登岩壁,一次次摔下来,一次次又爬上去。父亲就在旁边看着,冷眼旁观,不管我有可能伤得多重,都绝不出手相助。
几个时辰里,他就一直陪着我,直到我靠自己的力量,爬出了那个坑。
虽然明白父亲的用意,但年少,意气用事,还是生了好久的气,他怎么哄我都不管用。后来我听说,那天他找了我一整个晚上,冰天雪地,天寒地冻,身体不适,还一夜不寐,再加上那几个时辰。
我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梦里醒来,眼前却没有寒霜如盖,只有月光如水。
有人站在这如水的月光下,半个身子都在剪影里,看不清他的脸,出于礼貌,他站得离我有些远,端正且恭敬。
这一刻,静谧如画。
如果不是屋外的蝉虫蛙鸣,我会以为自己仍然身在梦中,隐约听见阵阵琴瑟笙箫,古弦声起,但我浑身湿透,难受得紧,嗓子如梗着一块东西,上下不能。我侧头看到他,朦朦胧胧又有眼泪跑上来蓄满我的眼睛,模糊了视线。
于是我哽咽着道,“我好难受……”
他赶到我身边,坐到床边,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声音焦急,“哪里难受?”
我说不出来,我话都说不出来,我能说什么,我一睁眼闭眼就是刚才那一幕,又跳转到我爹,洞口上方冷峻漠然地看着我的脸,说掌握自己的命运,你做得到吗。
我做得到吗,我真的能做到吗,一个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渺小卑微,滚滚的车轮下小如蝼蚁一般,不自量力伸出螳臂当车,竟还妄图主宰自己的命运。
但我差点就放弃挣扎,以为我的命运就是如此了,我救不了自己,救不了任何人,连不甘沉沦,负隅顽抗都做不到,一时片刻懦弱到竟想着放弃,不如就这样吧——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个与我同样遭遇的女子,微不足道,呼喊声之轻不被人听到过罢了。
安然地死亡不会比活着的内心挣扎更好过,活着若是深痛的苦难,死亡不过是心灰意冷失了求生的意志,反过来便要受世俗的指责,那伤害甚于死亡的恐惧凄惨。不中用的是我,废物的是我,我让爹失望了,娘有在天之灵也会怪我吧,我让他们失望了。
模糊之间听见他一遍一遍问,“哪里难受……告诉我……不要昏睡过去……”
“我难受……”
', ' ')('好痛,哪里都好痛。
我哽咽难言,身上发烫,但放在我额上的手冰冰凉凉的,我便抓着那手,一直抓着。
他要离开,我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他似有些为难,说了什么我也听不见,只紧紧抓着,犹如救命稻草一般,好像我爹投下井的那根绳子,好怕他放手。
但他一定会放手,他要我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来。我现在还有自己的力量吗,我还能爬出去吗,我不知道。于是想着想着就开始啜泣,被我拉着的人也慌了手脚,他靠近我,俯下身子在我耳畔轻声道,“放开,我去给你煎药。”
这语气有些连骗带哄的意味,但我就是不肯放手,甚至在他弯下腰凑近我的时候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我说你不要走,我自己爬,我自己爬上来。
他挣脱不开,勉强撑起一点,与我拉开一段距离,看着我道,“你睁眼看看,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就看他,但我眼睛里全是水花看不清,双手还放在他脖子上,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谁。
然后呢,他问,可以放开我了吗?
我摇头,嘟嚷着说公子你要了我吧……此刻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胡话,但又是清楚这是经过我自己深思熟虑的。他身体一僵,用额头抵住我额头,反复试温,我又拉紧他向我靠近,我说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说你不后悔吗,我没了耐性,慌乱去扯他的衣物,前胸的衣襟被我撕了好大一个口,手忙脚乱,仓皇失措,大抵是看不下去抓了我的手按在床上,我说我不后悔,是我自己选的。自己选的,好过被逼迫的好。
许久没有得到答复,他脑袋埋在我脖颈间,我觉得冰冰凉凉的,而后反应过来他在舔我脖子,方才闻到一阵酒味,适时才明白这是个醉鬼。他抓着我的左手连同拽着床单一并收紧,牙齿在我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我吃痛,听见他含混不清地语调,你要吸男人精气,取我性命取了便是,哭作甚么……
离开时我穿好衣服,尽量不惊动他,他睡相恬淡,安然无比。我把他搭在我腰上的手拿开,摸黑起来,找鞋穿上,什么也没做,就此别过。
凌晨的下夜半,路上没有什么人,我躲过巡逻的一队侍卫,等他们走远才敢从转角摸出来。环顾一周,四下无人。复又跳进分河池里。
昨晚才湿了又干的衣服,又湿了一次。
然而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水倒不深,刚齐腰。防止被人看见,潜入水底,摸黑在昨儿我掉进去的同一片地方瞎抓。这分河池里的水并不会流动,它不会被冲走才是。
不会被小鱼小虾给叼走了吧……我瞎抓半天,脚下几个踉跄,终于让我给找着了。钻出水面,四周依然静谧,除了趴在荷叶边上的青蛙叫个不停。没有人。
很好,非常好,被人看到之前赶紧离开。
因为全身湿透了,头发也乱糟糟湿答答地滴着水。大概走在街上会被人当作水鬼打死。以防万一遇到什么人,将就着用头发遮住脸,这样一来更像索命鬼了。
我径直绕到府后院墙,翻墙跳入将军府,才一落地,就发觉不对劲。
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过头。
虽然这个点大家都在美梦中酣睡。但,总该有点什么声响才是,打呼噜,磨牙,翻身,不管什么,时有时无,昭告有活物存在于此、填埋这个宅子的生活气息的证明。然而太黑。黑得那么彻底。管家为了节省那点油费熄了整幢府宅的灯不是?
我站在那里迟迟未动,听着穿堂风呼啸而过风声鹤唳。
风里有些不同寻常的气味。
神经一紧,呼吸都紊乱起来,不安分的东西在空气中流动,汗毛直竖。
脚下绊到什么,软的,温热的,有点重。低头一看,管家养的大黄。经常在我屋子后面攀到墙头上走来走去的大黄猫。横躺在走廊中央,瞪着眼珠,软趴趴的,身子底下一摊血。不止猫,稍远一些的地方,有个人躺在那儿,再远一点,还有个人,走廊上隔个几米就有个人,台阶上也趴着个人。黑乎乎的一团。我只瞥了一眼,没敢细看,甚至不能详细描述出他们的姿态。
这宅子,尸横遍野。
大堂中央,远远地,庞将军端坐在主位上。犹如一尊镇宅石像,眼睛直勾勾地顶着前方,已经死了。脖颈上有一刀口,血流成片,早已风干。左手执一剑,呈自刎姿态。
我没有什么真实感,呼吸急促,欲要作呕。身后有人,话里带着笑意,“回来了。”
我脚下一个踉跄,刚准备跑被他拦腰截住。“跑?”
说着在我腰上一掐,我吃痛崴了半边身子顺势倒在了他身上,后脑勺磕在他胸前。
“湿的?”他松了手。
我连摔带爬地离他三米远,拉开距离,才站定立住,慢慢回身面向他。
左右逃不掉了,何不理直气壮挺胸抬头慷慨赴死。这样至少死得有尊严有气节些我盯着他,他也不说话,安静得诡异。
对视良久,他忽道,“原来你长这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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