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外头晴空万里,喜鹊携着暖意四处寻觅新的住处,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子将军府邸自晨间起始,便着手准备收拾,庭院角落四处打扫得一尘不染,残枝败叶均被整理妥当,赤红色绒皮毯从正厅沿着宽严的青石板路,一路蔓延到将军府威严正门,世家大族历来气派如此。
子府大门自南大开,一众下人整齐两排立于府邸门口,门外两头匠人精雕麒麟图腾凛冽飒爽,目光凌厉镇四方邪气,大将军子赏跨立正门中间,湖蓝色团簇祥云气煞缎袍,头顶金纹高冠,气势一派威严,子兮立在他身后,一袭水绿色纱缀繁竹纹路长袍,衬着腰间浓重黑玛瑙坠子,明是清风明月之感,却透着幽幽神意,剑眉下目光深远,盯着不远处缓缓而来的车马及随从,浩浩而来的,乃是王室迎宫队伍。
马车上是没有人的,空车而来自然是要满载而归,马车前边高头大马上,傅说一身正蓝闪银着仙鹤跃翔缎袍,袖口袍底均绣彩色禽羽,外头着一件玄色长身无袖夹袍,肩头微扬中正平稳,玄色毓纹头冠后缎带舒平顺在头发上,俨然正正经经的朝服正装,他神色有些许凝重,墨色长靴踏在两侧马镫子上,双眸隐晦一闪,终究是有些抗拒的。
他身穿华服,头戴高冠,跨下良驹,而今奉命前来,目的却是将心底幽开多年的花亲手采摘给旁的人,傅说薄唇微抿,眸中晕出大片惆怅,极力掩住溢满出来的悲痛,目光却有点恍惚迷离,跨下马匹每走一步,心思就沉重一分。
傅说与商王是自小相识的,因为低贱的奴隶身份,傅说一直被人指使着,在版筑泥工这些为人不齿的脏污中苟且,也是在这些不堪污劣的地方遇到幼年时被王室扔在民间散养的公子昭,他与他一起着手低贱的工作,因着子昭的身份,那些奴隶主也便不会过多为难傅说,两个少年时常游走在各色工种,傅说亲眼见着子昭亲历农耕,三伏天盯着烈烈艳阳与耕种者请教耕种事物。
傅说本身便有些高傲,不愿意俗民为伍,也只有子昭可以与他在简陋屋室檐下论阔当今之世,一起谈笑古今,解说着商王朝今后的局面。
月清高悬,暗色天幕下繁星如许,璀璨一片似是洒满了天幕的稀罕夜明珠。
傅说与子昭饮了一些酒水,两个少年躺在柴草堆上听着周身蟋蟀虫声,四处一片寂静安然,不知名的花香随风而来,带着淡淡馨香。许是酒上了头,傅说竟在高空明月之上看到子嫮的笑颜,便觉得心头熏熏然,借着香风与子昭谈论起来,“子昭,你以为应当如何形容女子之貌?”
他身旁的少年闭着双眸,声音带着微醺醉意声音倒是朗然,却听得出倦倦的敷衍意味,“那自然是国色天香,天下无双。”
傅说随即笑出声,似是不太满意此番卿卿无味的回答,“美则美矣,却俗了。”
“倾国倾城,落雁惊鸿”这可是顶级的女色美人了。
傅说还是不满摇头笑道,“虽是惊鸿倾城,却无不同。”
还是俗了。
子昭倒是来了兴趣,微微睁开眼睑,眼瞳立刻映满天际碎星闪闪,如浩瀚星海,他侧托着头,“那傅说倒是用上一个词夸夸那美人。”
脑海中闪过女子飘飞的赤红衣袂,凛冽长袍在身后飞扬,墨色青丝高束,傅说张了张嘴顿时有些哑然。
子昭见许久都听不见傅说回答,便继而懒懒躺回去,口气里有些许抱怨遗憾,“难不成傅说是在刁难于我?”
“不敢刁难公子,只是傅说感觉好似这世间并无词语可描述那女子美貌。”他语气痴痴的,一向骄傲清冷的面容竟有些许恍惚迷离。
子昭并未看他,只是听出了傅说语气中的酸楚,孩子气一般挑了挑眉,“世间女子皆是普遍美玉而已,都说的是情人眼中多绝色,我倒是不曾见过如傅说口中难以用词描述之女,若是有幸我倒是想见上一见。”
傅说回过神来调侃他一番,“难不成子昭朗朗君子倜傥如斯,竟也想念一些男女之事?”
“我是王室留在民间的公子,也是堂堂男儿,若是有幸可与一人两情相悦,我自当不负此生罢。”萧凉的语气带着不菲的期待盼望,若是今生与王室无缘,便做个平民男子与所爱之人共度一生岂不更加快活?
傅说心中微苦,到底是两个命途坎坷的苦命人,便哀叹一声,“若是空山之上有对姐妹一般的女子,便成全我们了。”
只是没想到,不久之后子昭便被王室召回,因天命所归,封为商王武丁,三日册封登基,三日神坛生血祭祀,与贞人在苍牙神地三日占卜,高冠之上乃是赫赫龙威,长靴一动便是浩浩气场。
子昭竟真的派人前去空山观察一番,欣欣然叫人将傅说传到大殿,君子一笑迷人,“好你个傅说,竟早与空山上粉服丫头情投意合。”
傅说还未来得及反应子嫮何时穿戴过女儿情怀的粉色衣裳,那边子昭神色中却渐渐翻涌着荡漾出明媚笑意,“当真与你那时说的一样,空山上的女子不止一人,寡人当召她入宫,这便成全你我二人,也算圆满了你我兄弟情义。”
心中莫名惶恐,傅说询问了句,“不知大王说的粉衣裳女子……”子嫮不曾如此装扮过的,他记得清楚。
“还与寡人藏掖着,寡人命人查过了,是子家的一个小丫头,唤做甄意,虽是个丫头,但寡人赐婚自然给她无限体面。”
只觉五雷轰顶自天际轰隆击中顶额,傅说似是僵冻在原地,全身的血脉似是倒流,心中顿时空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