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帷幕中月色皎洁,清冷光泽一如细白青瓷茶杯口上映着茶色沁出的纯净,又清又亮,看着像是冰冷的温度触不得,恰有暖茶温入心间,品上一口袅袅茶香沁人心脾,四处盈荡出令人舒心的感觉。
子赏沉吟一番,敛下一贯威严眉眼,语重心长,“小嫮,子家世代辅佐商宫,忠心耿耿。”说着朝东方商宫处恭敬地拱了拱手,脸上笼上一层凝重,透着些许不舍,“叫父亲携武器上战场争天下开疆土容易,可是将女儿送进商宫……”后半句生生止住,高扬一生的头颅重重低下,有些郁结心痛的神色似是不愿被别人看到的。
鬓角有了些许白发,如雪色微沾,不屈头颅下脊背仍旧挺拔不屈,只是岁月悄然留下愈渐年老的痕迹,如蜘蛛续网悄无声息间早就将细密的蛛网罩得干净,只是眼拙的人暂时瞧不见罢了,子嫮嘴角挽起苦涩,心想,父亲终究是迟暮了。
她站起身来,直直跪在父亲面前,子赏大惊,抬手要将她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快点起来。”恰如小小子嫮当年跪在他前头,不屈神色请求代替哥哥习武时那般,子嫮长大仍旧如此,魂魄里,血液里淌着倔强。
“昔日父亲带兵守着的是浩浩河山,而今子嫮用另一种方式守护商王朝,为王室延绵子嗣,虽道不同,但女儿看来却远比父亲做得更有意义些,若是有幸生下一儿半女,辅佐为未来的明君,我子家世代守护的商宫才算流芳百世。”
眉目中更多有自己年轻时风采,女儿身上恰如凌寒而开的水仙,凌波之态仿若洛水之神,纯色姣好外表下是幽幽香气,竟真的能将寒冬无双雪色生生比下去。
子赏盯着子嫮眉眼,眼眶涩涩含酸,这个女儿应是出生便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金枝玉叶,却总是被这些难逃的变故所困,十几年与家族生离,归来却要被一把推进宫墙深院,那是幽幽深宫啊,到时若是受了委屈,叫父亲如何赶过去相救啊。
子嫮多年来不曾得到亲人在身侧照拂,嘘寒问暖,令他心中有愧,更是这眉宇间的傲骨懂事明理,才是她最令人痛心之处。
子赏眼中含泪,长满厚茧的手紧紧握住子嫮的手,纹路清晰的掌纹摩擦着,似是要将自己全身的心力温热全都渡到她身上,“子家生了个好女儿啊,起来吧,快点起来罢。”
看着父亲刚毅脸上挂着晶莹泪珠,子嫮心中难免动容,嗓子酸涩似是被什么东西堵着,胸口闷闷的。
子赏定了定心绪,“当今商王武丁自小坎坷,如今承天命继承大统,是个英武不凡之人,你在空山与外事隔绝,自然不清楚武丁壮举……”
父亲在一旁侃侃而谈如今君主贤明,子嫮笑了笑,她怎会不知?
大王子昭自即位之日起便推崇农种,解决众多百姓温饱问题,还曾亲自民间视察将一些优良方子种子一同交于能人耕种,鼓励农种相互学习,是个亲民的君王。一身武艺亲自带兵征战四方,曾与父亲子赏在军营商讨军事,两人相谈甚欢,在诸多军事战略及意见上多有见解,是个大智慧君主。
此时武丁应是正出征鬼方部落,战事之初尚不得闻……
空山确实幽闭,但是有一人却经常出入山中,与她讲当时之世,每每谈及大王武丁便眉眼生花,倘若诗书满腹经纶,身负壮志凌云的傅说都如同仰望神明一般憧憬着武丁,想来自己嫁与的郎君将于自己携手一生的男人,不会太差的。
卷云随风微动,遮着月光一角,透着薄薄云层渗出月色带了些许阴翳迷离,加之桃枝映在窗棂上的闪动魅影,似是染上一层蒙蒙雾色,迷离黯淡之中带着些许压抑,叫人莫名阴沉沉的,心中一口气怎么也舒不平。
泱泱的潜在心底,像个伺机而动的影子,不知何时便宣泄而出,酿出覆水难收的大祸。
子赏见子嫮神色模糊,立刻关照过去,“小嫮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吗?”
子嫮听着父亲话中的关怀,暖意随着空气进了眼睛,到底是女儿家,眼睛渐渐有些许潮气,盈在眼眶中,粼粼如清泉,闪闪如繁星,“父亲,女儿有一事不解。”
子赏慈爱地拍拍她的手,在外他是微风凛冽叫人吓破胆的战马大将军,如今在将要出嫁的小女儿面前,他不过是个生舍不得,爱恨不能的父亲。
“父亲与母亲自来情投意合,但若是女儿所托非所爱,又当如何自处呢?”若是一身红装所嫁之人并非自己心中的良人,怎样才能保着这开始便注定颠簸不幸的婚姻呢?
许是外边卷云遮着月色更甚了,投过来的光越发暗淡,蒙在父亲脸上似是浓重的阴沉,子赏面色凝重起来,目光中眼角微湿的女儿让人心痛,口中呼之欲出的询问终是没能问出口,最终只得提醒,“小嫮,男女相处并非难事,有时自知认作合适自己的却终究与想象不同,你是神坛祭祀天命所选的商宫女子,你要记得,如若你果真没有中意大王,也要似对待所爱之人的神色行为对待,武丁亦是天命所归,通过你的眼睛便可察觉你的内心,若是不想让真正爱着的人受苦,就骗骗他又何妨,毕竟他才是你今后的天地,你的王。”
父亲这话半带劝解半带警告,听得子嫮唇色苍白,戳破的心事似是心头有个被窗外尖利桃枝刺破窗棂的窟窿,隐隐透着春夜凉风,钻进无数看不见的夜色鬼魅,惊得她后背渗出凉涔涔细密密的汗雾。
大好春光,如何能一直这样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