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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那等家资丰厚的,也不会来给人做部曲卖命啊。
是以对于这些部曲来说,仅有的一点家资也很重要。
如果因为干旱,他们手里的田地出息大减,他们就真的只能仰赖主君发下的兵俸活命了。
他们能用什么来回赠主君花用在他们身上的钱粮呢?
命。
也只有这一条命,说他们能够拿出来还给主君的。
这也是这个时代中各位主君们惯常用来掌控手下部曲与兵卒的手段。
他们非是不相信部署兵丁的忠诚,只是本能且不可避免地多添几分手段,想要将部署兵丁的身家性命尽数掌控在他们手里罢了。
幕僚丁墨完全能够理解,所以往常时候看见的诸多常例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是,当他们的主君孟彰选择另一种做法时候,幕僚丁墨才真正想明白了其中的不同。
他们的主君孟彰,放任他们打理他们自己的家业,甚至还在自己察觉到了灾害将至时候,还特意提醒他们这些兵丁,真正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主君孟彰信重他们。
那位小郎君,他相信这些兵丁的忠诚。
他交给他们的,是诚,更是信。
虽然他们这些兵丁能够回报给主君的,也还是只有这一条命,结果看起来,似乎没有多少差别,但,到底是不同的。
幕僚丁墨相信,只要这消息在校场中传开,只要主君的管家抵达,只要这一切真正地落到了实处,这一个校场中的所有兵丁,往后就只会为这一人效死。
那位小郎君的兵锋所指,便是他们的刀枪所往,不论前方的,是神佛,还是妖魔精魅。
一道笑声在耳边响起,幕僚丁墨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见孟昌对他道:“往后,在那些兵丁面前,我等怕是还要再倒退几丈了。”
幕僚丁墨沉默一瞬,却是笑开:“郎主,你跟我说这话,是想要提醒我吗?”
提醒我,你才是我的郎主?
“没办法。”孟昌叹了口气,“看见这样的主君,我不相信你不会心动。”
幕僚丁墨无言,随后叹了口气,似真似假摇头道:“郎主啊郎主,你为何就要这么快点醒我呢?”
孟昌和幕僚丁墨对视一阵,齐齐哈哈大笑出声。
最先停住笑声的,却是幕僚丁墨。
他略一整理袍服,从案头后转出来,郑重对孟昌一礼。
孟昌也收敛了笑意,只看定他。
“主君仁善宽厚,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世道,怕是容不下这样仁善宽厚的主君,何况,主君也未必能够一直容忍下去”
“我等为主君部曲,得主君以诚、以信、以仁相待,自当成为主君最锋利的那柄宝刀,为他披荆斩棘,攻城掠地,一往无前。”
“郎主,还请做好准备。”
孟昌快步走过去将丁墨扶起。
“我知,君请放心。”
这边厢一一见过各处家私资产的诸多管事以后,孟彰也终于从马车上下来了。
车夫躬身立在车辕侧旁。
“郎主。”他唤道,一面谨慎地打量着孟彰的脸色。
他可是听说了的,郎主在阳世的时候身体不甚康健。他真担心今日郎主在车厢里待了这么久才下来,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孟彰回头,看见车夫面上隐隐的关心,他笑着颌首:“我无事,你不必担心。”
车夫稍稍松了口气,又更压低了身体。
孟彰从车队中走出,一路穿过太学的牌坊,到达童子学学舍外头。
顾旦正在那里往这边厢张望。
见得孟彰,他也是松了口气:“郎君今日有些迟了?”
孟彰点头:“路上有些事情处理,便稍稍耽搁了,不是什么大事。”
顾旦颌首,细看他一眼,却是发现了什么。
“郎君今日心情很好?”
孟彰不否认:“确是。”
“那”顾旦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深问。
孟彰不瞒他,只是没有完全说明白而已。
“我发现了,事情并不是我最开始预想时候的那样糟糕”
孟彰一面说着话,一面领了顾旦往前走。
虽然孟彰说得比较含混,但顾旦还是听出了些什么。
“如果有需要的话,”顾旦在正房的门檐下站定,抬眼看定孟彰,跟他传音道,“郎君尽可开口。”
孟彰沉默一瞬,回音问道:“我都尚未告诉你,我往后要去做的是什么”
顾旦面上一点笑意稍纵即逝。
“不论是什么事,”顾旦道,“我必也是愿意帮你的。”
孟彰一时没有作声,只转眼看定他。
“虽然是我狂妄胆大,”顾旦传音道,“但我心里,是拿你当友人的。”
孟彰眸光微动。
顾旦又道:“我虽力弱位卑,但有些事情,还是能够做的。”
', ' ')('“我不是在忧心的这个,我只是不想轻易将你牵扯进来”
孟显是他嫡亲的同胞兄长,与他惯来亲近,他做的事情,撇不开他,更撇不开阿父阿母;谢远是陈留谢氏的旁支,他有陈留谢氏作为倚仗,哪怕事发,也总还有些退路;孟彰手底下的那些管事、部曲,是他的部下,与他近乎一体同休
可顾旦不同。
顾旦他就只是一个寻常的太学书童而已。
他甚至都不是太学的正式生员。他的背后,没有任何的倚仗。一旦事发,必定将深陷种种漩涡中的孟彰,未必能腾出手来救援他。
顾旦面上眼底不见低落,反又多了几分明了与决然。
果然,孟彰正在筹谋的事情既不简单
“我知晓了。”他退后一步,抬手深深与孟彰一拜,“多谢小郎君。”
这最后的一句话,他并不是传音的,而是说出口来的话。
尽管声量并不高。
孟彰神色不变,眼底却有些无奈。
“你这是何苦呢?”他传音。
众目睽睽之下这番作态,不论是亲眼目睹了的,还是日后听人提起的,也都一定会觉得孟彰曾施恩于顾旦。
顾旦与他,很有几分交情。这份交情,将有很大可能影响到顾旦的立场。
顾旦退后一步站定,面色恭顺,却传音回答孟彰道:“我虽然不很清楚郎君你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但也不是全无猜测的。”
“作为一个平民子,我也当为郎君出一份力。或许,能替天下人,略表少许谢意”
他说完,便停住了话头,不再跟孟彰传音了。
孟彰面上神色已经收敛大半,沉默看着对面态度恭顺的顾旦。
他知晓顾旦有傲骨,知晓他沉默隐忍,知晓他心思敏达,但没想到
顾旦的心思能敏达到这种程度。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他不禁传音问。
“其实没有。”顾旦平静回答道,但孟彰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笑意,“但作为陪同在你身侧的书童,我比其他人,更明白你待我等平门子的态度。”
“如此再想一想,也就不难猜测了。”他最后道。
孟彰深深看他一眼。
顾旦复又抬起眼睑,不闪不避地迎上孟彰的视线。
他让自己眼底汹涌的那些情绪,尽数暴露在孟彰的面前。
“你太大胆了。”孟彰传音道。
就不怕他心生忌惮?
顾旦笑了笑,说道:“我只是不想要错过机会而已。”
能隐忍并不代表他能够眼睁睁看着机会错过去。
从第一眼看见孟彰的时候起,顾旦其实就知道,这个小郎君,是他的机会。
绝无仅有的机会!
孟彰微微摇头:“但就目前来说,我还不需要你。”
顾旦全然没有被拒绝、被否定的感觉。
他笑了开来。
“我知道。”他传音道。
“那就好好回去读书吧。”孟彰越过他,走入了童子学学舍里。
“阿彰,你来了?”
童子学学舍里,各位已经入了自己坐席的小郎君小女郎们看见孟彰终于走进学舍,纷纷与他打招呼。
孟彰一一点头回应。
被落在后头的顾旦偏头往童子学学舍里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自往西厢房那边去了。
孟彰瞥过一眼那空荡荡的地方,收回目光。
他前座的王绅也同样从学舍门口收回了目光。
不过跟孟彰不同,王绅探看的是先生们的踪迹。
见得先生们还没有来,王绅回转身体来看定孟彰,问他道:“阿彰,听说昨日你往谢郎中府上去了?”
孟彰并不奇怪,他点点头。
王绅便又问道:“那么,下一个休沐日,你要不要去我府上玩?”
王绅左右两侧的谢礼、庾筱两人也都各自停下了手上动作,往孟彰这边看过来。
孟彰摇了摇头:“下个休沐日我怕是没空。”
没空
王绅笑开,也不问他准备去做什么,只随意点头:“行吧”
还不待他说些什么,王绅眼角余光就瞥见了一片衣袂。
他神色陡然一凛,连忙转了身回去坐得端正。
却是童子学里的先生来了。
孟彰收回目光。
顾旦
他能跟他直接开口,便说明了顾旦对他没有恶意,恰恰相反,这是他向孟彰表现出来的诚意。
毕竟,作为一个平民子,他手中的筹码就只有他自己。
而在学问还需要一点点积累的这个当口,顾旦想要从孟彰这里得到更多的重视与机会,能展现给孟彰的,就只有他的能力。
揣摩人心、捕捉信息与痕迹的能力。
孟彰暗下摇头。
这些都还太早了。
', ' ')('顾旦学问未足,还需要继续专注学习。再有,就算他真正投到了孟彰手下,孟彰这里也未必能有他想要的东西。
上首的先生此时已经清了嗓音,开口宣讲了:“今日,我们开讲的,是《大学》这一篇。诸位生员,且静心听讲”
童子学学舍里的课程正式开讲时候,邻近的西厢房里,也有一位太学生员走了进去,跟顾旦这些太学书童开讲课程。
顾旦收敛心头所有杂思,认真听讲,全然没有再惦记方才的那件事。
这不是就说顾旦不重视孟彰的回答,而是,他已经习惯了尽人事听天命了。
决定权从来没落在他手上,他能做的,只是尽全力去抓住每一个机会。而在机会真正落到他头上来以前,他只会更用心去学习、去沉淀,好不断抬升他的能力。
他能够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而已。
阴世孟彰在童子学这边正式开始上课的时候,阳世里,孟显也终于饱睡一场醒过来了。
他一面洗漱,一面问侧旁的女婢:“旁边的两个院子里,可都有动静了?”
被孟昭分了好些卷宗过来的孟显固然忙碌,但更忙碌的,却还是孟昭自己。至于孟蕴
她时常熬夜点灯揣摩药理,晨起也就很有些拖沓。
孟显都习惯了。
侧旁的女婢听得问话,微低头将软帕送上,然后才退后一步,回答道:“仆听闻,大郎君与大娘子也都已经起了。”
孟显点头,笑开:“那就好。”
他琢磨了一阵,不知道是该在稍后给孟珏和谢娘子晨昏定省时候提起孟彰的事,还是索性不告诉孟珏与谢娘子,只他们兄妹三人自个商量着决定。
到得他去了正院正房跟孟珏、谢娘子他们一道用早膳时候,孟显却是不再犹豫了。
尽管不太明显,但孟显还是发现了孟珏与谢娘子的倦怠。
“阿父,你稍后还要去阿爷那里吗?”孟昭在问孟珏。
孟珏点头:“要去的,那府上昨日里就来传话了,说才刚送过去的那份关于族中护持禁制的卷宗,似乎还有些疏漏,要我过去仔细说说。”
孟昭皱眉:“真是阿爷的意思?”
而不是宗房那边在借机搅事?
孟珏明白孟昭话里未曾明说的言语,他摇头:“不管是不是,这事情到底关乎我安阳孟氏一族的安危,他们这般小心谨慎才是对的。”
孟昭的眉头仍然紧皱着。
孟蕴一面听着,一面亲自从侧旁的女婢手里接过汤盅,将一碗碗的汤水舀出,分别送到孟珏、谢娘子、孟昭、孟显面前。
见得这汤水,饶是孟珏和谢娘子,都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孟昭也尚且还能稳得住,但孟显的脸却控制不住地发绿。
孟昭偏头,目光在孟显面上转过,然后停住。
尽管他还是没有开口说话,更没有任何的表示,但孟显已经领悟到了他的提醒。
抬起目光,孟显就撞上了凝望着他的孟蕴的视线。
女郎面上还带了一点柔和笑意。
“二兄,怎么了?不想喝?”
孟显将苦笑隐去,只摇头:“没有的事,我就是想着,今日晨早的这碗汤,似乎有些不同?”
孟昭听得,也往面前摆放着的汤碗看了过去。
果真不太一样。今日晨早的这碗汤,汤色比起昨日里的要更清澈了些。
但即便如此,孟昭也好,孟显也罢,却是谁都没觉得欢喜,反而还更觉出了几分苦涩。
孟蕴这小女郎却是在汤药这一道上别有资质,但她的资质却表现得很是离奇。
经她之手熬住出来的汤药,越是效用显著的,汤色就越是混浊暗沉,味道也是越发的离奇。
一言以蔽之,那就是,孟蕴熬住出来的汤药,要么药效,要么卖相,要么味道,总有一样是要损失出去的。
就没有过两全的情况。
而现在摆放到他们面前的这一碗汤水,卖相竟然胜过了昨日
这意味着什么,哪怕孟蕴没有特意跟他们提起,孟昭、孟显两个也完全明白。
被牺牲的,必不会是药效。
真要是药效有差,孟蕴都不会送到他们这里来。所以,被牺牲的,也就只有味道了。
想明白这一点,孟昭的脸色都在摇摇欲坠。
尤其,他察觉到孟显、孟蕴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大兄怎么说?”孟显竟然还在问他。
俨然是要将他拽过来当盾牌阻拦孟蕴。
孟昭暗叹了一声。
谁让他是长兄呢?家中的这几个阿弟阿妹,都看着他
不说话,孟昭直接伸出手去,将那碗汤水捧起。
孟珏、谢娘子两人坐在上首,只含笑看着,完全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孟昭看看面前的汤碗,到底是绷不住,抬眼看向上首的孟珏与谢娘子。
“阿父阿母,你
', ' ')('们不喝汤吗?”
孟珏与谢娘子对视一眼,又扫落目光,看向他们的三个儿女。
“喝啊,怎么不喝?这可是阿蕴的孝心呢?可不能浪费。”
孟珏先说了一句,然后将汤碗举起,抵到唇边开始啜饮汤碗里的汤水。
孟昭、孟显一瞬不瞬地紧盯着。
然而,不论是孟珏还是谢娘子,待到他们那一碗汤水只剩下薄薄一片时候,也不见他们的脸色有什么变化。
孟昭、孟显对视一眼,都认命了。
是的,他们只是认命了,而不是真的相信今日晨早的这一碗汤水就没有任何的问题。
罢了罢了,阿父阿母都能忍受,他们做人兄长的,如何又忍不得?
孟昭将汤碗抵到唇边,还没等他将汤水往嘴里倒,就看见了孟显将汤碗推到了一侧放着,转而捡起筷子,随着孟珏、谢娘子一道,去夹碟子里的早食。
孟昭动作不由得顿了顿。
孟蕴的目光也落到了孟显身上。
“二兄?”她问,声音轻软柔和。
只可惜,即便是坐在孟显旁边的孟昭,也完全没有体会到那种应该有的柔和感觉。
孟显眉眼带笑:“稍等一会儿,待我先填填肚子,再喝这汤水。”
孟昭动作彻底停住了,他顿了一顿,也将汤碗放下,推到侧旁,只捡起筷子来去夹早食。
孟蕴的目光看过去。
孟昭道:“我也再等等。”
孟蕴看了看孟昭,又看看孟显,到底是没说话,低头吃饭。
待到早食用得差不多了,孟昭、孟显却还是躲不过,只能在孟蕴的目光下,饮尽汤碗中的汤水。
汤水入口的那一瞬,孟昭、孟显的眉眼直接扭曲了。
孟蕴在旁边看得清楚,烦闷地皱着眉头看身前她自己的那碗汤水。
“真的就”
谢娘子伸出手去,将孟蕴的手拉住:“也没有太难喝。”
孟珏点头:“不过是味道有些古怪而已,还未到完全不能接受的地步。”
谢娘子又道:“而且你看,阿蕴,你这一次熬煮出来的汤水卖相已经比昨日里的那次好些了,显然还是可以改善的。汤水的味道也是”
“别着急,也别太在意,慢慢试着来就是。”
孟蕴的脸色才算是有了些好转。
孟昭、孟显见得,也终于放下心来,屏住呼吸继续往嘴里灌汤水。
他们只将汤碗放下,旁边便有女婢给他们送了一碗清水来。
孟昭、孟显接连灌了几碗,才算是停下来了。
孟珏、谢娘子笑看着,直到孟昭、孟显带着孟蕴退出去了,才各自变了脸色。
侧旁也有女婢给他们送了清水来。
连灌了几杯,孟珏才放下杯盏。
饶是他,也不由得慨叹:“阿蕴这本事,也委实是奇了怪了”
谢娘子连连颌首:“我都不知道阿蕴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我都亲自带了她好几回了,她的情况也还是没有多少改善”
“我担心的是,”孟珏的脸色有些发苦,“待阿蕴在药学上的造诣越发精湛,她这汤药会越发的恐怖。”
“真是那样,我怕都不知道那些得阿蕴救助的人,是更愿意去阴世天地,还是胆敢接受她汤药的荼毒”
谢娘子叹道:“我也曾这样想过。阿蕴这汤药,怕不是人能喝的”
孟珏有些发愁:“人不能喝,总不能拿来敬神祭祖吧?”
谢娘子和孟珏对视得一眼,都很有些发愁。
但孟珏也没能在府邸里久留,他很快就收拾收拾,去他阿父孟渺府上了。
临出府之前,他叮嘱管家道:“我今日怕是得有大半日都要耗在那里了,府上若有些什么事情是急着处理的,你们就送到大郎君那里去,请他决断。”
管家应了一声。
孟珏已经走出几步了,还想起了什么,问管家道:“大郎君现在在他自己的院子里?”
“这倒没有。”管家摇头,回答他道,“二郎君将大郎君和女郎请去他院子里了。说是,有事要商量”
孟珏脚步不停:“我就知道。”
“不必多过问,且待他们自己处理就是了。”
管家又应得一声,就停住了脚步,目送孟珏远去。
孟显领着孟昭和孟蕴一直走到他的书房里,才停下来。
孟昭和孟蕴对视一眼,都有了点猜测。
才刚坐下,孟蕴便先问道:“二兄,你找我们过来,是有什么事?”
孟显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细说,就听到孟昭冷不丁问:“是关于阿彰的?”
孟显动作未有任何破绽,脸上神色也不见异样,但孟蕴和孟昭两人却愣就是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了些什么。
孟蕴面上浮起了柔和的笑意:“所以,是阿彰昨日里跟你托梦了?”
孟昭凝望着孟显,眼眸中似乎也隐了着些
', ' ')('危险。
孟显轻咳了一声:“我这不是正要跟你们细说呢吗?”
孟蕴、孟昭对视得一眼,各自坐直了身体,等着孟显说话。
孟显也不耽搁,直接将昨日里的事情说道了一遍。
倘若说最开始时候,孟昭与孟蕴脸上还有些许玩闹的意味的话,那么到最后时候,这郎君与女郎面上,就只剩下认真了。
“这样吗?”
待孟显说完好一阵子,孟昭才打破了沉默,意味不明地道。
“就是这样。”孟显郑重点头。
孟蕴、孟显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孟昭身上。
孟昭沉思得一阵,再抬起目光时候,就迎上了自家阿弟与阿妹询问的静默目光。
他先自笑了开来:“你们想什么呢?”
孟显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才道:“我们怕大兄你会不同意啊。”
孟昭摇摇头,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没有不同意。”
他坐直了身体,看着身前的阿弟与阿妹:“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对阿彰来说,大抵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的简单而已。”
孟显、孟蕴都是一愣。
“怎么说?”孟显先问道。
孟昭暗叹一声,只问孟显道:“昨夜梦中,阿彰与你说起五石散时候,可是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孟显仔细想了想,点头:“是。”
孟昭就问:“那我问你,原本世道就已经在大乱,再有这五石散彻底流毒天下,你觉得阿彰会如何?”
孟显沉默许久,说道:“会想杀人。”
“想杀人只是寻常,这天地间,谁没有被挑动怒火的时候?真正的关键在于,阿彰是不是能接受,是不是能够松开手,等待某个人出现,直到他重整山河,禁绝五石散?”
孟显缓慢摇头。
孟蕴也已经想明白了孟昭言语里的意思,问道:“大兄,你是在担心阿彰的道心?”
孟昭点头。
孟显与孟蕴尽数抬起目光看定孟昭。
孟昭仔细斟酌了一番,将他心中的所思所虑缓慢说道出来。
“阿彰资质绝佳,阴灵的身份并不能对他的修行造成影响,这事情我等都已经知晓了。”孟昭道,“在这等绝佳的资质支持下,在充足的修行资粮供应下,阿彰”
“他理应能以一个迅捷的速度,将修为提升到一定的程度,然后,阿彰他才会碰到瓶颈。”
孟显、孟蕴都没有作声,仍自听着。
“而,我们也都知道,修士修行,越是修持到后头,越是看重心性,仰仗道心。”
“我不担心阿彰的心性,我担心的是,这世道太糟糕,糟糕到每时每刻映入阿彰五感的影像,都在撼动阿彰的道心”
孟显眉头紧皱。
倒是孟蕴还有些不明白。
“既然大兄你说你不担心阿彰的心性,那为什么又说,倘若世道太糟糕,会撼动阿彰的道心?”
孟显叹了一口气,帮着孟昭给孟蕴解说。
“阿蕴,我先来问你,你觉得,阿彰从现在开始,一路修持到他撞上瓶颈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吗?”
孟蕴摇头。
开玩笑,就她家阿弟的资质,怎么可能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你觉得,”孟显又问,“在阿彰修行快速精进的这段时间里,会有多少人愿意硬碰阿彰,惹阿彰不痛快,找阿彰的麻烦?”
孟蕴再摇头。
就算有,也绝对不会多。同时,还更可能会被很多想要交好阿彰的人给先就阻拦下来了
“那你再看,阿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蕴沉默少顷,仍是抿着唇不说话。
孟显叹了一声,帮孟蕴说出了她的所思所想。
“阿弟自投到我们家,虽然这些年一直都在病榻上挣扎,但不得不说,他其实被我们保护得很好。”
他不知道外头的平民、佃户要怎么小心谨慎、要怎么煎熬才能活下去;他也不知道,这世家望族里的郎君,真正任性时候是会有多任性,真正恶毒的时候,又能有多恶毒。
“到了阴世以后,先有阿父托请阿祖照看,后又有整个安阳孟氏作为阿彰的倚仗,哪怕到了帝都洛阳时候,他所走过的地方、目光所触及的地方,也仍然是干净的、明亮的。”
“他天性中的那点天真,一直未被磨损,偏偏他的倔强,却在这些年间,不断地在扎根”
听到孟显的话,孟蕴有些不开心。
孟显冲她笑了笑:“当然,阿彰的这天真也好,倔强也好,在我们眼里,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好得很。”
“但是”
孟蕴才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一次沉下去。
孟显看得清楚,但还是将话说完了。
“但是,到阿彰握有了一定的力量,站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他终将会看到这世道里的常态。”
吃人。
', ' ')('连皮带骨,半点不剩下,吞得干干净净的那种。
“到得那个时候”
“被保护得很好的那点天真,会让阿彰无法忍受;那不断扎根的倔强,则会让阿彰无法妥协”
“你觉得,阿彰还能不能安坐在他的阴域里,只一意静心修行?”
“你觉得,被强行留在他阴域里的阿彰,真的能只凭借静修,就可以破开瓶颈,继续精进?”
孟蕴脸色越发沉重。
孟显暗叹一声,却是摇头,道出了孟昭、他自己和孟蕴心中的答案。
“阿彰他坐不住的。”
“哪怕勉强坐住了,他的道心也稳不住。”
“到最后,他会被困在原地,直到”
“他真正面对这世道。”
待孟显停下许久,孟昭才低叹一声,说道:“我就是在担心这个。”
“我担心,他最后进不得、退不得,反而耽误了自己。”
孟蕴紧抿着唇,许久,忽然开口说道:“要不然,我们”
她闪避着孟昭、孟显这两位兄长的目光。
“要不然就由我们出手,点破阿彰的天真”
她越是说,声音越低,渐渐低到几乎不存在。
孟昭、孟显两人没有说话。
“谁来出手?”许久后,孟昭才问道。
“是你?还是我,又或者是阿显?”
他目光别开,没有看孟蕴,亦不去看孟显。
“我们中的谁,能够下得了手?”
“我们可是阿彰的阿兄和阿姐呢。”
作为阿兄、阿姐,不保护幼弟已经是失责,又怎么能够对阿弟出手,反将他拉入着污浊的世道中?
阿彰那点天真,真的是坏事吗?
不是。
“那那我们要怎么办啊”孟蕴怔怔地问。即便是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声音中居然隐藏了一点哽咽。
孟昭、孟显谁都没有说话,但他们两人却悄然转回目光,安静地对视了一阵,然后无声笑开。
怎么办?还需要问么?
他们可是阿兄呢。
当然要护住阿弟与阿妹啊。
孟显笑了一声,伸手给孟昭、孟蕴分了一盏茶水,又取了些小食来摆在案上。
“别担心,阿蕴,有大兄和二兄在呢。”他道,“来,喝杯水。”
孟蕴捧了一盏茶水,愣愣怔怔看向孟昭和孟显。
孟昭道:“阿彰现在已经在插手了,其实是好事。”
孟显也点头:“这意味着,阿彰真正开始看见这世界,融入这世界。”
“这样的循序渐进,能给阿彰更多的时间去接受,去调整自己的心态,待到阿彰真正面临瓶颈的时候,他能够自然而然地看见自己的本心。”
“不必在进退间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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