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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梧笑了笑,并不为孟彰的态度生气。
“原本是这样的,”他道,“但今日里这午膳你大概是得耽误的,有这些小食垫着,总会好些。”
孟彰抿着唇,半饷问道,“高祖,他们怎么样了?”
孟梧不意外孟彰的问题,也完全没有要隐瞒孟彰的意思。
“都已经退去了。”他先回答道,随后看了孟彰一眼,又补充了些,“就鬼母受了些伤,其他都没什么妨碍。”
孟彰微微松了口气,旋即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鬼母受伤,不会影响到诸鬼子的吗?”
“鬼母与诸鬼童之间的关系”孟梧沉吟着,斟酌着用词,好能让孟彰理解,“其实没有固定的上下关联,他们看的是彼此之间的强弱。”
孟彰也明白了些,他点点头。
“若子强母弱,那么鬼母便只是诸鬼童的附依,只有子弱母强,鬼母才能掌控诸鬼童的生死,能在危急时候强夺诸鬼童本源以增益补全自身”
“同时,鬼母及诸鬼童之间除了这种相互对峙的关系外,也还存在着共生的可能。”
“前者倒也罢,若是后者”
孟梧摇了摇头,“鬼童与鬼母相互联结依存、相互维系,一旦爆发,甚至能强行跨越大境界战斗,很是难缠。”
说到这里,孟梧顿了一顿,看了孟彰一眼才继续道,“这一回来闯我郡城隍府的鬼母鬼童,便是这种共生状态的,所以,我等也只是打退了他们,并未多加追赶。”
孟彰一笑,压低视线避过孟梧的目光,顺手捡了一块烤饼慢慢吃着。
孟梧并不急,顺手斟了杯茶水来送到孟彰面前。
一小块烤饼并不大,孟彰很快就吃完了。
“高祖,孙儿听闻鬼母闯入我城隍府的时候,郡里牢狱那边也出了事,可是真的?”孟彰问。
孟梧随意点头,“是真的。”
孟彰坐直了身体,“所以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瞒过谁?”
“瞒得过吗?”孟梧轻笑,“道门有天机推演、六艾梅花;佛门有五眼六通;诸贤有连山周易、寻丝搜迹;九流有旁门小术他们那动静能瞒得了谁?”
孟梧说得轻描淡写、平和随意,可孟彰听着,反而越发的沉默。
正道旁门,大法小术,全都跟鬼婴胎灵无甚关系
孟梧抬眼看了看他,顺手端起茶盏。
“你在想那些鬼童?”
孟彰点了点头,“高祖,孙儿能问一个问题吗?”
孟梧点头,“你问。”
“阳世、阴世皆有神通广大之辈,岂真的不曾眼见这鬼婴胎灵之祸患,为何没有人出手”
孟彰声音低低,“反而放任他们自己挣扎?”
孟梧低头啜饮一口茶水,“他们昨夜里果然是去见你了。”
孟彰复又抬眼,看定孟梧。
孟梧对他笑,“诸鬼童这些年的动静各家皆知,我们自然也不例外他们看中了你?”
孟彰极力稳住了神色。
可他稳住了神色,却没能稳住自己的气息。
孟梧笑着颌首,“而你拒绝了。”
孟彰紧抿了唇,一双眼睛倔强地看着孟梧。
孟梧面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反显出其中的凝重。
“你既然拒绝了,就说明你也很清楚这些鬼童的麻烦之处,既是如此,那我”
孟彰以为孟梧是要用这个理由将问题答案给带过去,没想到下一瞬听见的却是另一句话。
“便简单地再说一说吧。”
孟彰的眼睛眨了眨,又重重地眨了眨。
孟梧端正坐在他对面,神色认真,完全看不出其他。
孟彰狐疑地盯着孟梧看。
孟梧却已经不再理会孟彰了,径自开口,“依你之见,你认为诸鬼童胎灵,最怨恨的是谁?”
孟彰坐直身体,认真想了又想,才谨慎回答,“成人。”
给他们孕育、出生的希望,却又轻易剥夺走他们生命的成人。
许多鬼婴胎灵,真的是生不知何时生、死不知何时死,还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就承受着成人世界的厚重恶意落入阴世
孟梧点了点头,“不错,鬼童胎灵们对成人多有怨怼,而他们更憎恶的,其实还是皇庭。包括阴世的,也包括阳世的。”
孟彰没有说话。
孟梧轻声道,“他们是我们的怨主。”
孟彰想到了什么,他看向孟梧。
孟梧示意他说话。
“高祖,既然诸鬼童胎灵是阳世与阴世的怨主,那随着阴世的鬼童胎灵数量越发庞大,皇庭的气数岂不是”
就是前世那个仙神不显的时代,国家也仍有国运的说法流传于民间,这方天地乃是修行大世,自然就更讲究气数与福运这些东西。
孟梧先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天地有盛衰,皇庭自然也有。若真是皇庭气数出了问题,皇庭行到
', ' ')('末路,昔日曾经镇压的种种矛盾与冲突尽数爆发,磨损皇庭气数的又岂止这些鬼童胎灵?”
孟彰想了想,也赞同地点头。
“当然,”孟梧道,“怨主这样的存在,能少一些还是尽量少一些的好,各方都能松快点。”
孟彰看了孟梧一眼,不说话。
孟梧将话题带了回来。
“但你得明白,鬼童与胎灵的真正根源,不在阴世,而在于阳世。”
阳世
孟彰没有话说。
时人讲究的是多子多福、开枝散脉,不论是穷苦人家、小门小户、大家高门,根本就没有节育的意识。
“阳世里,有形的生存环境、无形的思想传承,都是导致鬼童胎灵数量无比庞大的原因。而除了数量这个问题以外,鬼童胎灵自身的缺陷与抗拒也是棘手的难题。”
孟彰明白孟梧所说的意思。
所谓缺陷,指的是鬼婴胎灵那没有正式成形的思维逻辑。至于抗拒,那更不会造成误解,就是鬼婴胎灵对成人的排斥、猜疑与恐惧。
孟彰也伸手端起杯盏,大大饮了一口茶水。
“高祖能否告知孙儿,高祖昨日放诸鬼童胎灵见我可是别有想法?”
既然此前谋算郡府牢狱的那些凶徒与诸鬼婴胎灵的动静都在孟梧他们的耳目之下,那么诸鬼婴胎灵能够越过郡城隍府层层防守进入他的梦境世界里的真正原因,就很值得思量了。
孟梧笑了一下。
“是有一点想法。”他道。
孟彰低声道,“高祖想要让孙儿,收拢部分鬼童胎灵”
孟梧又是一点头,“你有这种潜力。”
“潜力?”孟彰低低重复着,若有所思。
“对,”孟梧想了想,继续跟孟彰解释,“这种潜力,其实不是指修行上的天资,而是指相对成熟、相对独立又相对完整的思考判断能力。”
是指人格?
孟彰皱起了眉头,“其他人就没有吗?”
“你昨日里也见过诸多鬼童婴灵了,那你觉得他们如何?”孟梧不回答,而是反问他。
孟彰仔细回忆一下,也是无话。
昨日里他见到的那些鬼婴胎灵,也不是就不知取舍利弊、不知权衡轻重,他们也在学习,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生存,但就是
还很有些任性。
孟梧看定了孟彰,“但你就不会。”
“你知道克制。”孟梧又道。
克制自己的善,也克制自己的欲,孟彰与那些鬼子婴灵真的很不同。
孟彰看了孟梧一眼,错过这个话题,“难道就没有高才贤士从诸多鬼童婴灵中择取弟子教导,精心培养成才以收拢、支撑诸鬼童婴灵的吗?”
“怎么没有?”孟梧摇摇头,给了孟彰一个意外又不意外的答案,“可他们都失败了。”
“失败了?”孟彰的眉关锁得更紧。
“你觉得,为什么他们不早不晚的,偏生是在你头七之后的第一日找上门?”
这也有关联?
孟彰倒不曾想到这一点。
难道不是因为那些鬼婴胎灵赶巧的?
“他们对成人的抗拒”已经严重到这等程度了吗?
“据书典记载,在诸高才贤士最开始布置的时候,诸鬼童婴灵们倒还没有到这种程度,”孟梧道,“但后来,渐渐就成这个样子了。”
孟彰下意识追问道,“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等后人已然不得而知了。”孟梧先是摇头,然后又道,“但可以猜测的是,那些曾被大力气教养出来、委以重任的鬼童婴灵与一众散落在阴世各处的鬼童婴灵之间,相处得很不愉快。”
孟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想也知道,一方是被此方天地高才贤士精心教养出来的精英子弟,一方是自阳世时候就得不到教导、到了阴世更荒蛮成长的草根孩童,倘若双方没有足够的决心相互退让、相互包容,能够安生融洽才稀奇呢。
何况,就是有这样的决心,懂得退让和包容并将它们落到实处又如何?鬼童婴灵太多,退让一次包容一次可以,时时包容次次退让,这些还余留着孩童心性的鬼婴胎灵大概就真是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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