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保镖没了压制,迅速从地上起来,丧家犬一样低着头跑回桑正白身旁。
“抱歉桑先生……”
桑正白瞪他一眼,没说什么。
握住纪晨风的手腕,我拉着他就往门外走,一句话都不想再跟桑正白说。
路过那张满是点心的餐桌时,纪晨风停下脚步,轻轻抽了抽手。
我不解地回头,他挣开我的手,看了眼大门方向,道:“你先去外面等我,我和他说两句话就来。”
尽管很不放心他独自面对一群豺狼虎豹,但也知道桑正白不会真正伤害他。犹豫过后,我点了点头,一个人去了包厢外面。
“我想我之前说得很清楚了,我希望过我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别人强加给我的人生……”
“你现在过得才是别人强加给你的人生,我只是想让你回归正轨。”
看起来关了门,实际我留了道缝儿,可以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对话声。
两人争执得很厉害,桑正白一改面对我的从容冷静,越说越是气急败坏。
他觉得纪晨风是被贫民窟的一家子寄生虫给洗脑了,不然正常人怎么可能放着大把的钱不要,情愿过寒酸的苦日子?而纪晨风觉得就算是亲父子桑正白也越界了,认为他没有权利干涉自己的生活,更不喜欢他独断专行的作风。
“你以为桑念会一直跟你这么过下去吗?他是我养大的,他什么性格我会不知道?不出三年,等他手头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你又没有足够的钱供他挥霍,他一定会离你而去。”桑正白斩钉截铁道。
和纪晨风完全就是个意外,我自己都没办法预料的事,他知道?
而且我现在用得很省,甚至还去了菜市场,哪里有他说得那么骄奢淫逸?
“那是我和他的事。”纪晨风就像被戳到了逆鳞,声音陡然冰冷下来,“对于您的遭遇,我深感同情,我愿意去了解您,也给您了解我的机会。但如果您不想要,就离开我的世界,不要打扰我们。”
听到这里,我不自觉打了个激灵。纪晨风撂狠话是真的很狠,桑正白还想拿捏他,最后都不知道被拿捏的是谁。
“我是你亲爸你这样跟我说话?”
这个身份确实让纪晨风产生了些许顾虑,让他稍稍停顿了片刻,然而蓄力之后威力更大。
“我已经有一个很好的父亲,您并不是必须的。我们是互相选择,希望您能明白。”
绝杀,太狠了。真想看看桑正白此时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过没多久,包厢门被推开,纪晨风走了出来。跟在后头的,是包厢里接连响起的瓷器破碎声。
“走吧。”纪晨风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径直往茶楼大门外走去。
瞟了眼还在不断传出怒骂的包厢,心里生出丝后怕,好险没上这老狐狸的当,真要收了他的钱,还不知道他会在纪晨风面前怎么编排我。
打车回到家,一来一回都要十点多。纪晨风煮了鸡蛋素面,与我一人一碗充当早餐。
吃着吃着,他忽地说了句:“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我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谁,颇为认同地点头道:“确实不是个好父亲。好像当年他并不想要孩子来着,无奈我妈想要……”
我一下住嘴。不是我妈,是纪晨风的妈妈。说得太顺嘴,把它当自己的事说出来了。
当年桑正白其实无所谓是不是有个孩子,可许婉怡想要,也就随她了,没想到这个孩子却夺走了许婉怡年轻的生命。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纪晨风给我生孩子,结果孩子活了他没了……光想都要发疯,我可能会比桑正白更不如吧。
我悄悄打量纪晨风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赶紧换了话题:“你真的不想继承桑家的财产吗?那可是好大一笔钱。”
吃着面,他头也不抬问:“你想我回去?”
头上风扇吱呀吱呀吹着,带来的凉意相当有限。
“我想你快乐。”
“我现在就很快乐。”
双手托住下巴,手肘撑在矮桌上,我忍不住笑道:“你快乐,我就快乐。”
他抬眼看过来,用着十分平常自然的语气问道:“钱不重要了吗?”
我确定他并不是想要讽刺我什么,也没有翻旧账的意思。他就是……想确认一下我如今的想法。
“没有你重要。”我说,“什么都没你重要。”
他眼里涌现出一点笑意,而在那笑意愈加明显前,他垂下了眼。
“还吃吗?”他问。
我碗里的面还剩下小半,实在吃不下了,就说:“饱了。”
纪晨风闻言直接将碗端了过去,把那小半碗面吃完了。
纪晨风上了一个白班加一个夜班,又经历了一场荒唐的绑架,吃完面进浴室洗了澡,出来就回卧室睡下了。
看了眼私募这周披露的收益,与自己做出来的收益作对比,高一些,但不是没有追上的可能。
正好对方是一支fof,我勉强也算是fof,那就比一比大家选基金的眼光吧。
桑正白今天说了许多屁话,只有一句说对了一半。凭我的能力,绝不会一辈子蛰伏在贫民窟,不靠桑家,我照样能成就非凡。
轻轻推开门,卧室拉着窗帘,有些昏暗。纪晨风侧躺在床上,果然又没有摘人工耳蜗。
关上门,手指落到耳廓,想要替他摘掉机器,他却在这时醒了过来。
“别碰。”他避开我的手指,困倦得嘴都快张不开的感觉。
“戴着睡不舒服。”
“别碰……”他闭上眼,只是无意识地呢喃。
“有事我叫你。”柔声说着,我手指再次落下,这次,顺利地拿掉了他的人工耳蜗。
将机器放到桌上,拖过椅子,我坐在他的床边,支着头,手肘撑在书桌上,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看了许久许久。
第66章我总能明白你的意思
伤口愈合后,郑解元抽空来把他的车开走了。我们只在房门口简单说了两句话,他没有进屋,更没有提施皓的事,拿了车钥匙便匆匆离去。
我知道这种事确实不太好大方说出口,于是言辞委婉地给他发去一条信息,让他有任何困难都不要吝啬向我开口,我们的关系本无需客气。
隔了半天,他发来一串哭泣的表情符号,最后回了个“嗯”字。
我和纪晨风回到了无限接近于从前的状态。
说无限接近,是因为我们会像恋人一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同住一个屋檐,但和恋人不同的是,我们不牵手,不亲吻,更不上床。
每天都在渴望与纪晨风回到真正“恋人”的状态,想要肆意亲吻拥抱,在床上翻滚缠绵。可同时也理解纪晨风觉得“还不够”的心情。纵观我之前的所作所为,确实多谨慎都不为过。
这或许正是纪晨风对我的考验之一,看我够不够耐心。等到哪一天他主动亲吻我,回到从前那种时时刻刻都想与我亲热的状态,应该就是他觉得“够了”,彻底原谅我的时候吧。
“你好厉害啊。”孟雪焉看着我手里的试卷,不无羡慕道,“我只考了76……”
手语课随堂测验上,一共五十道选择题,我错一道,得分98,毫无疑问地在“优等生”行列。
“还是老师教得好。”看向正在给别人发放试卷的纪晨风,我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为了更好地增进感情,最近一直在想各种办法,其中一项就是向纪晨风多多请教手语相关问题。由于是非常合理的请求,他一般不会拒绝。如此一来交流有了,我的手语成绩也提高了。
“我应该更用心一点的。”孟雪焉仔细将试卷叠起来,塞进了自己的小包包里,突然吸起鼻子。
我闻声朝她看过去,发现她竟然眼角微红,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你哭什么?”一个手语随堂测试,至于吗?
“我想到我弟弟……”孟雪焉道,“我弟弟有先天神经性耳聋,近两年来听力已经越来越差了。他是我学习手语的初衷。原本想着在他完全失去听力前,至少要学到用手语和听障人士沟通无障碍的程度,可是我好笨,感觉做不到了……”说到最后甚至语带哽咽。
不甘就去努力改变,光哭有什么用?
“俗话说‘笨鸟先飞’,如果觉得自己蠢笨,就应该更加勤勉刻苦才对。”
相较于纪晨风充满鼓励表扬的教学风格,我更像是鹰式教育派——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绝不会说什么“你也尽力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这样的废话,如果没有达到理想预期,毫无疑问地,那就是付出的努力还不够。
孟雪焉抿了抿唇,可能没想到我说话这么直接,脸上显出一抹难堪。
过了会儿,她小声问:“桑念,你为什么来学手语?”
“因为喜欢的人听不见。”纪晨风弯下腰,将试卷递到一名男同学面前,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对方立马耳朵都红了,不住点头,一幅虚心受教的模样。
刚刚发我试卷的时候为什么放下就走了什么话没跟我说?同样都是他的学生,怎么能区别对待呢?优等生也需要鼓励啊。
“咦?你喜欢的人听不见?”
我瞥向身旁孟雪焉:“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没有问题。”她连连摆手,像是怕我误会,“就是有些惊讶,现在好少男生像你这么用心了……”
纪晨风发完试卷,回到讲台前,准备重新上课了。
趁着最后一点时间,我回复孟雪焉道:“他值得。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结束课程后,三人坐上同一辆地铁。车厢里人不是很多,还有几个空位,我与纪晨风坐一道,孟雪焉则坐在我们对面。
“为什么今天不夸我?”行驶中,伴着轻微的摇晃,我凑到纪晨风耳边问。
他手里捧着一本纸质书,看得正入神,闻言从书本中抬头,不明所以道:“夸什么?”
“我考了98分,你一点表示都没有吗?”
纪晨风想了想,道:“你做得很好。”
这什么敷衍了事的语气啊?
我不满地一掌压下他手上的书,阻止他继续翻阅。
“不够。”
他再次看向我,这次目光在我脸上停留得格外久。
我被他看得十分忐忑,下意识地拿开了手,纪晨风趁机将书本从我手低抽了出来。我以为他这是不想配合我,懒得理我的意思,不免有些失落。
算了,要有耐心。重复十遍。要有耐心,要有耐心……
“你做得很好,小念。”
耳边响起纪晨风低沉和缓的嗓音,眼前被展开的书本挡住,话音落下,我的面颊上落下了一个比棉花糖还要柔软甜蜜的吻。
睁了睁眼,从面颊开始麻木,微小的电流转瞬间爬满全身,连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就像热了几天几夜的一锅油,骤然被撒进了一滴小水珠,整个人都快炸了。
而相较于我的难以自持,纪晨风显得淡定得多。他放下书本,退回去低头继续看他的书,仿佛刚才的亲吻只是我的一场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