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他这么对我的时候我挺开心的。
要不要试着下厨?以前自己动手做过一些西餐,面条也能煮熟,感觉没什么问题。
在盲目自信下,我决定亲自下厨,为纪晨风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
由于没有给我留钥匙,只得用纸片挡住锁舌,从外面卡主门缝。反正纪晨风自己屋子上了锁,就算来小偷也没什么好偷的。再者,哪个不长眼的小偷会偷这里……
查找了附近的大型超市,发现离得非常远,但步行五分钟就能到达一座菜市场。
以前不是不知道这种地方的存在,但老实说,没想到第一次给我的冲击力会这样大。从踏菜场大门的第一秒开始,脑袋里便不停地重复三个词——好臭、好脏、好乱。
淌着污水的地面无从下脚,大部分摊位都有股难闻的气味,烂菜叶子随处可见,鱼摊的砧板上甚至还留着上一条鱼留下的内脏……
掩着口鼻,在小心翼翼地呼吸中买完了自己所需要的食材,走出菜场的瞬间,大口呼吸着,恍惚间都能听到自己闯关成功的胜利bgm。
如果有地狱,大概就是长这样了吧。
一个西蓝花,一个炒牛肉,再加一条鱼,两荤一素加个番茄蛋汤应该够了。
网上找了详细教程,一步一步,看了好几遍,简直到了每个步骤都烂熟于心的地步,然而等真正下锅,我还是乱了手脚,将步骤忘个精光。
煎鱼时,热油遇到水,整个炸开,不小心溅到我的手上,只是两分钟便生出了水泡。
面对被锅底粘得死死的鲫鱼,捂着手,我沉下脸,开始后悔做这样的挑战。
早知道直接点外卖就好了,骗纪晨风是自己做的,他反正没可能吃出来,也不用我做这么辛苦。
可惜想到得太晚,已经做这么多了,怎么可能前功尽弃?
半个小时,最后一道菜上桌。至此辛辛苦苦一下午,所有菜都做完了。分别是已经失去翠绿的焦黄西蓝花,糊成一团的炒牛肉,以及皮肉分离的红烧鱼,唯一看起来正常且完美的,大概只有那道番茄蛋汤了。就连米饭,也因为水放太多,变成了浆糊一样的奇怪东西。
但可能是第一次做饭的关系,客观理性的那部分完全不见了踪影,内心在那一刻被骄傲自得填满,对一桌菜打上了十级滤镜。
我这不是挺可以的吗?不比外卖差多少。
怀着期待又有点忐忑的心情,我坐在矮桌旁等待纪晨风回家,从四点一直等到六点,又从六点等到八点。
饭菜一点点失去热度,又被一次次放进微波炉加热,最后变成了比原来还要让人没有食欲的样子。
再次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半了。纪晨风以前也是这样等我的吗?好难熬啊。
食物可以加热,“期待”的保质期却很短,冷却一次就意味着过期,最终慢慢失去甜味,只剩苦涩与酸楚。
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冷掉的牛肉放进嘴里。
咸得发苦,老到咬不动,我试着配饭吞咽,结果发现软烂的饭配上这口牛肉味道更恶心了,捂着嘴就冲到厕所吐了出来。
拼命漱口,想要去除口腔里的怪味,耳边这时传来大门外开锁的声音。
纪晨风回来了!
抹去唇边水渍,我兴冲冲拉开浴室门,正好与开门进来的纪晨风四目相对。
他站在门口,维持着开门的动作,见到我后一点点皱起眉心,似乎没想到我还在。
“你怎么还没有走?”
唇边笑容一僵,关上浴室门,我用脊背牢牢抵住门板,恨不得自己能与墙壁融为一体,让他不要注意到我。
“我做了饭,你要不要吃一点……”
不敢应他的话,怕他下一句就是让我赶快滚。
“我吃过了。”他脱了鞋踩进室内,看了眼矮桌上我做的饭菜,不知是震惊于我竟然能把菜做成这样,还是嫌弃于我竟然好意思给他吃这样的东西,那一眼看得格外地久。
“哦,也是,都八点多了,正常的早就吃完饭了。”就我这个不正常的,守着一桌垃圾等他到现在。
弯腰端起矮桌上的盘子,转身将它们一个个全部倒进厨房的垃圾桶。
纪晨风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直到我拿起抹布就要开始洗碗,他才从身后出声制止。
“行了,我来吧。”兴许是看不上我洗碗那磕磕绊绊的样子,卷着衬衫袖子,他将我从洗碗池前挤开,夺过我手里的抹布,动作利落地清洗起餐具。
就在我心里又要升起自我安慰,分析他这种行为是不是还对我有感情,纪晨风便用言语狠狠扇了我一巴掌,告诉我别自作多情了。
“如果你觉得可以通过我拿回属于你的东西,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桑家的一切我都不会要,你在我身上下功夫毫无意义,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手上还滴着水,我站在他身后,闻言一愣:“我不是……”
我急急为自己辩解,纪晨风却压根不想听,打断我道:“放你进来,不是因为对你还有留恋。而是我答应过你妈妈……会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帮你一把,仅此而已。”
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妈妈”指谁。
严善华,让他帮我一把?我满心不可思议。这算什么?托孤?她一边想好了纠正错误,坦诚罪行,一边又想好了我如果混不下去了,好歹还有纪晨风这个后盾。想得还挺周到。
我真是……谢谢她了。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我艰难地出声,预感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我不太爱听。
“你可以留在这里,直到找到合适的房子。但不要再试图靠近我了,”他微微偏过脸,用着最平常的语气,说着最冷酷的话,“我的生活好不容易回到正轨,不想因为你又打乱自己的人生。毕竟,我的身边已经没有你的位置。”
第55章他竟然忍住了
这话我果然不爱听。威力之大,叫我缓了半晌才能如常开口。
“你喜欢上别人了吗?”
身边已经没有我的位置,那我的位置去了哪里?又或者……给了谁?
纪晨风动作快速地将碗一个个洗干净,放到一边,语调从始至终没有一丝变化:“和你没有关系。”
心头跟堵了块大石头似的,如何用力呼吸都不能舒坦。
理智上来讲,确实和我无关,我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他爱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这是他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是简行吗?”但我从来不是理智的人,就算药物压下了大部分的坏脾气,使我看起来很理智,那也不过是假象而已。
药物可以帮助我平复情绪,却没有办法抹灭我的情感。
“是他吗?”见纪晨风久久不答,我平静地又问了一遍。
不要点头,不要说“是”。我死死盯着他的后脑,内心逐渐升起黑暗的想法。不要让我成为自己都觉得可怕的人。
伴着水流声,纪晨风将筷子用力杵进筷架,像是对听到简行的名字感到荒唐:“不是,不要把别人扯进来。”
初生便张牙舞爪的黑色火焰旋即凝滞,越变越小,终至湮灭不见。
只因他的一句话,心口的石头、火焰、疼痛全都消失了,被魇住的心神得到释放,我迟钝地感到了疼痛,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不知不觉抠破了手背上的水泡。组织液伴着血水淌了半个手掌,瞧着有几分渗人。
刚刚我要做什么?我想做什么?
没再说什么,我托着手掌快步离开厨房,在客厅的柜子上抽了张纸巾,压住伤口。找了圈自己的手机,见在地上,我弯腰拾起来,塞进裤兜,转头一言不发地踩着纪晨风的拖鞋便出了门。
重重关上门,一路下了楼梯,根本没想过要怎么回去。
没有哪一刻让我这样清楚地意识到纪晨风的可怕,他好像可以轻易地将我变成另外一个人。只要是关于他的事,我就没有办法冷静。他比药物更能控制我的情感。
缓慢地行走在幽暗的街道间,等回过神时,已经走到了一家亮着招牌的小小面馆前。
饕餮面馆……记得去年冬天,纪晨风带我来吃过这里的面。
已经快要十个小时没有摄入任何食物的肠胃发出应景地咕咕声,抬腿走进店里,正巧里面有人出来,与我撞个正着。
“对不……”拎着塑料袋的少年回眸向我道歉,一下子愣住了。
虽然剪了头发,换了干净的衣服,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程涛,那个砸了我两次车,最后被纪晨风扭送进警察局的小孩儿。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神情变得拘谨起来。
“对不起。”站直身体,他毕恭毕敬地给我弯腰行了个大礼。
不等我回应,他再次弯腰,这次维持的时间更久了。
“谢谢您。”
直起身,他冲我腼腆一笑,随后捧着怀里的袋子转身跑进了黑暗。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我满心疑惑。道歉我尚能理解,毕竟砸了我两次车,是该好好说声对不起,可是为什么谢我?谢我把他送进警局吗?
掀帘而入,正在看电视的老婆婆回过头来,一见到我便笑眯了眼。
“唉,这不是小纪的朋友吗?”
我笑了笑,在板前坐下:“您记性真好。”
“看你长得帅才记住的,别人隔天就忘了。”一旁老爷子说笑道,“看看今天吃什么?”
我要了和上次一样的面,等待过程中,状似不经意般问起了方才那孩子的事。
“你说程涛啊?”老婆婆一脸八卦,道,“他就是之前给你说的,妈妈跟人跑了,家里有个妹妹和残疾老爸的那个孩子。去年还在路上晃荡,搞些小偷小摸的,我都以为这孩子要废了,结果峰回路转,不知怎么就引起了政府的重视,不仅想办法让俩孩子回学校上了课,还给孩子爸找了家护理院,钱也是什么什么组织资助的。”
老爷子加入进来:“这就叫运气好。听说学校免去了兄妹俩的一切费用,政府还给申请了低保,虽说钱不多,但小孩子花不了几个钱也够了。有时候程涛会来我们店里买吃的,都是最便宜的素面,我看着心酸啊,上个月开始让他晚上作业做完后过来帮帮忙,洗两个碗,回去就让他带点菜走。”
“程涛和他妹妹好像读书都挺好的,老师也高兴他们能回学校继续念书。真能有出息就好了。”老婆婆感慨道,“咱们这地方,我不怕你笑话,就是个山鸡窝,土生土长的没几个拿得出手的,能读到高中都算有文化了。就纪家那孩子不一样……”
她一指纪晨风家的方向,竖起拇指道:“他是山鸡窝飞出的金凤凰。学识、长相、品性,那都是一等一的。我是注定一辈子当山鸡了,就希望这些小的,山鸡变凤凰,能变一只是一只。”
所以,程涛谢谢我,难道是谢我将他重新拉回正轨,让他可以有机会重回校园吗?
那他可就谢错人了。
虽然当时与纪晨风一道将他扭送到了警局,可内心深处,我其实并不相信这样做会有什么改变。潜意识里,我认定这里是臭水沟,这里的人,一辈子都无法洗去身上的污浊腥臭。比如严善华,比如我。
而纪晨风不一样,是因为他生来就不同。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相信人是可以改变的,命运是可以打破的。
今天以前,我一直都认为在周及雨和纪晨风的这段关系中,无疑周及雨对纪晨风的吸引力更大一些,但或许正好相反……
纪晨风就像黑暗里的光,让污秽的蛇虫鼠蚁既向往,又畏惧。
或许,是周及雨不由自主被纪晨风吸引也不一定。就跟我一样。
吃完了面,我磨蹭了许久不愿走,两位老人可能难得有人跟他们说那么多话,也由着我坐到关店。
听他们说了不少蝇城往事。什么以前纪晨风和周及雨经常来他们店里吃面,后来周及雨一走好多年了无音讯,纪晨风就很少来了。上次周及雨回来还来看过他们一次,变得大不一样了,老婆婆直呼差点没认出来。
又说起严善华,说二十多年前,他们还在路边摆摊,一天突然看到个女人抱着孩子在路上哭。
上前一问才知道,女人的丈夫瘫了,她一个人养家,从早忙到晚,孩子生病了也没空带他去医院,以为是小病就自己给吃了点药,结果吃药吃出毛病,把孩子吃聋了。
女人不停抽自己的耳光,抽得两颊都高高肿起来,嘴里来来回回喃喃自语,问着“怎么办,怎么办”。孩子懂事得叫人心疼,粉雕玉琢一张脸,话都说不顺溜呢,就会给妈妈擦眼泪,让她不要哭了。可这样一来,女人反倒哭得更伤心,一把抱住他,嘴里翻来覆去的话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对不起”。
我默默听着,放以前心里定会冷嘲热讽一番,然而随着严善华的离世,情绪的稳定,除了淡淡唏嘘,也不再想揣测她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