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雨回到秦州的当天下午, 江尘音回了江家老宅。
不是周末,江英纵一家跟江高峻一家都没有过来,老宅显得不那么热闹。
江尘音进门,收拾桌子的王姨惊讶道:“六儿, 你怎么回来了?”
江尘音道:“给爸妈还有王姨带了点东西。”
王姨过去接她手里的礼品袋,对她笑说:“今天又不是周末,那么着急干什么?这么远的路, 晚上留下吃饭么?”
江尘音四下看了看,点头笑道:“当然。”
“那好,你先休息吧。”王姨喜笑颜开,顿了顿又开口:“你爸妈都在楼上, 这个点你爸应该在写字。”
“好, 那我去书房看看。”
把带来的补品都给了王姨,江尘音上去书房敲门。
“进来吧。”
江老爷子的声音久久才幽幽飘来,听起来很专注。
江尘音推开书房门, 书房的窗户开着, 深色的木地板被投进来的大片夕阳分隔成两种深浅不同的色泽。
宽大的书案上被铺上了光润洁净的宣纸,江老爷子双眉紧锁,神色幽沉, 右手握着笔杆,笔笔凌空, 劲峭淋漓。
终于最后一捺收笔, 江老爷子轻舒一口气, 江尘音走近去看。
那是北宋词人晁端礼的《绿头鸭·咏月》, 词意清婉。但江老爷子的笔意却洒脱不羁,与这首深怀情思的词相配,竟是有了几分豪迈与不甘束缚的意味。
江尘音不禁念道:“念佳人,音尘别后,对此应解相思。”她顿了顿,指尖慢慢移到末尾一句,再念:“人强健,清尊素影,长愿相随。”
江老爷子点头,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还记得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么?”
“记得。”江尘音抬头,“爸跟我说过,那是当初跟妈刚结婚就分别两地。有一次思念心切,在写字的时候想起了这首词,把它写了下来,等到终于回家的时候把那幅字给妈看。”
“音尘别后,音尘,尘音……”江老爷子点头,目光隐含追思,“是啊,那幅字还在。那个时候我跟你妈还没有孩子,一直就想着生个女儿。如果生个女儿,就叫尘音,代表着我们两个人离别时的思念终于得到了回报。”
江尘音弯起嘴角:“谁知前两个都是哥哥。”
江老爷子摆了摆手笑:“哎,都是陈年往事了。不提了不提了,我都一把年纪了,要被你们骂我矫情的。”
江尘音扶着江老爷子去沙发坐下,江老爷子问:“今天怎么回来了?”
“买了点东西回来,而且也不一定只能周末回来嘛。”江尘音笑起来,“想跟爸妈一起吃饭了,这就回来了。”
江老爷子看着她,点点头,“这十月也中旬了,快过去了,离你生日也不远了。”
“我知道。”江尘音放轻声音,“以后都会在家里过。”
前几年的生日她都是自己在外面过的,或者说她根本没有过。现在年纪不小了,她已经不在意这种日子了,在国外那几年虽然记得,但从来没有认真过生日。那几年每到那个日子,在她心里最清晰的应该是对亲人的愧疚。
她明白亲人们同样牵挂着她,这才没有非要让她回家。暂时地离开这个地方,对她以及亲人朋友们而言并不全是坏事,尤其是知道旧事的人。
也许并不是非要出国不可,但离得远一点,她的心会更安一分。
江老爷子想了想,说道:“今年生日,把易安请来吧。”
江尘音愕然,“易安?”
江老爷子点头,撑着拐杖站起来,摆了摆手不让跟着站起的江尘音扶自己。他单手拄拐,另一只手被唐装的袖子遮盖,看不清手势。
只见江老爷子走到床边,迎着夕阳而立,身形直挺,声音肃穆:“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别的我也不想说,说多了对大家都是伤害。”
江尘音不语,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江老爷子转过身:“但是就当做对他这么多年来的一个弥补吧,将来成与不成,就看你们两个的造化了。”
“爸……”
江老爷子抬手示意她不用多说,而后浅叹道:“所有的决定权都在你的手上。”
江尘音心口一闷,说不出的不适。她知道为什么江老爷子及时把话题停在这里,也知道他为什么把决定权都交给自己,再怎么关心,都不能再多说。
因为这个话题倘若再继续下去,必然会牵扯到当初她跟孟易安分手的理由,这样一来就必定会牵起更久远的往事。而那些往事,不只是她的噩梦,也是整个江家的禁忌。
父母兄嫂不忍心,她更是心中有结,这就是为什么她迟迟不成家却没有人多说一句话的原因。
看着江老爷子关心却不能多言的神情,江尘音胸中隐痛,低声答应:“我知道了,我会请他来的。”
江老爷子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前两天我让人去公司给你送东西,下面的人说你不在秦州。”
“是。”江尘音思绪一转,答道:“去一趟凌州有点工作,顺便看一下暮雨,她在凌州出差。”
虽然她的工作地点并不局限于办公室,但她不希望她去凌州的真正目的被老爷子知道。因为她猜不准老爷子会不会在下一次见到薄暮雨的时候提上那么一两句,让薄暮雨觉得心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