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在这个校园里呆了两天,任凭外头风起云涌,这里却像是另一片天地,安然自得,把人保护在象牙塔之下,忘了世间纷纷扰扰。
这两天傅梓遥都没有见过陆云深,倒是路过校园公告栏的时候,在里面看到了一篇关于陆云深的报告,优秀骨干教师,刚刚评上的最年轻的教授,上面还有一张关于陆云深的蓝底一寸照。
菲薄的唇,高挺的鼻,深邃的眉眼,证件照片上的男人,也给人温润如水的感觉。
这样的男人,就如同朗月清风的美好,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她在公告栏前站了好一会儿,其实是很抢眼的。
公告栏前面就是理学院长长的阶梯,陆云深上完最后一堂课,拾级而下时,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穿着黑色风衣的背影修长高挑的年轻女人。
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一双细长匀称的小腿出现在风衣下面,踩着高跟鞋,与校园有些格格不入的悲凉。
是的,他诧异傅梓遥身上竟然有如此深浓的悲凉。
秋风起,落叶飘。
她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人遗世独立的孤独之感。
感觉一只手拂过自己的肩头,傅梓遥从震惊中回神,转身,看到陆云深手上拿着一片枯黄的落叶。
是从她肩头上拿下的,她后退了两步,道了谢。
陆云深抬头,自然也看到了挂在公告栏里面的关于他的最新报道,他是昨天刚刚通过的教授评级,今天才挂出来的,倒是还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消息。
她从口袋里摸出公寓钥匙递还给他:“这两天多谢你了,钥匙还给你,我要回去了。”
陆云深也有关注,傅氏的事情已经逐渐被压下了,明天应该就能平息,所以他点点头,把钥匙接了过来。
指尖相触的那一瞬间,他感到十分的凉意,而她则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暖,不过她并没有贪恋,飞快的收回手,往前走去。
“等一下。”没想到陆云深竟然开口叫住了她。
“还有事?”她的神色是淡漠的,甚至是孤独的。
陆云深微微动容,这仿佛让他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他也曾经一路承载着母亲的希望,在孤独与绝望中走来:“有点晚了,我请你吃晚饭吧,吃完了再走,算是,帮我庆祝下。”他用嘴努了努面前的大红喜报。
傅梓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
深秋之中,他穿着一件韩版的修身西装,内搭着一件烟灰色的薄羊绒衫,整个人清隽动人。
他问她吃不吃辣,傅梓遥点头。
于是他就带她去了校门口的一个酸菜鱼馆子。
馆子内人不少,老板娘见是陆云深来了,笑呵呵的迎出来:“陆老师来了啊,来来来,里面请,里面请。”
空气中漂浮着酸辣的味道,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陆云深让她点菜,傅梓遥勾了勾唇:“你点吧,我请你。”
他看了她一眼,点了一个大盆的酸菜鱼,又点了几个配菜,最后不忘交代来两碗白米饭。
“好咧,你们等着,很快。”老板娘高兴的出去了,陆云深拿起桌上的茶壶帮她斟了一杯茶,她又道谢。
陆云深还发现,其实傅梓遥话不多,但对一切,很安之若素,不彷徨,不胆怯,哪怕是对着他,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跟她平时出入的高级酒店截然不同,她也很坦然,茶水只是一般般,她抿了一口,也自然的咽了下去,然后安静的坐在那里。
察觉到他的目光,傅梓遥淡淡抬起了眼眸,看穿了他眼底的打量后,无声的勾了勾唇:“你在看什么,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挺讨人厌的。”
“没有。”陆云深不知道她怎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想解释,傅梓遥却截断了他的话,“我明白,不用解释,反正我也不指望别人能喜欢我。”
过去一切的一切,早已深深在她的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女孩儿,她是私生女,是别人眼中的拖油瓶,她这样的小孩走到哪里都是不被认可的,大人讥笑她,同学欺负她,她其实什么都没有,没有父母没有家人,就只是这样卑微的活着。
她用伪装包裹自己,她用尖锐武装自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刺猬。
傅绍骞对她好,所以她自私的希望他能永远对她好,所以试图把唐末晚从傅绍骞身边赶走,希望多留住一点属于自己的温暖,后来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永远,她永远只是个被人抛弃的女孩。
其实她也不喜欢韩夏朵,只是用这样的借口来刺激唐末晚罢了,所以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挺坏的,坏女人是不会得到幸福的,比如她的妈妈,所以她也可能拥有幸福。
指尖顿生一片冰凉。
即使握着热烫的茶杯,也温暖不到她的心底。
她一直活在淡漠疏离的人群之外。
尤其是现在傅成光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觉得她跟傅子慕真不愧是傅成光亲生的,血液里流着的肮脏与丑陋都是与生俱来,谁也不配得到好下场吧。
气氛陡然沉默。
幸好老板娘飞速的端了一大盆酸菜鱼上来,热气腾腾又冒着酸辣的大盆子摆在两人中间。
被烫的薄透的鱼肉看起来那么诱人,傅梓遥点头:“吃吧。”
她的吃相也很安静,她好像刻意隐藏自己,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过分暴露自己,让陆云深深感意外。
这跟他听到的有关她的一切似乎是悖论的。
同时,他也不是一个擅长话语调动气氛的男人,所以这顿饭彼此吃的都很安静。
七分饱的时候,傅梓遥就放下了筷子,然后端起了茶杯,望着陆云深,陆云深也望着她,听她说:“陆教授,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恭喜你荣升,同时也谢谢你这两天的收留,先干为敬。”
她干脆而利落的将杯子倒扣在桌子上,又叫来老板娘,结账。
陆云深说他来,傅梓遥笑了笑:“别跟我抢了。”
他最后没动。
老板娘拿了钱去找钱,傅梓遥把关了两天的手机开机,她把手机放在桌面上,铺天盖地的短信和电话进来,久久不歇。
她便一直盯着,任由它响,老板娘拿着领钱回来了,手机似乎也安静了,她松了一口气,简利的站起来:“我走了,再见。”
“我送你吧。”他表现的自己都有些诧异。
“不用了。”她却始终表现的没有任何的迟疑,“我还要回公司,打车走方便。”
包间的窗户就正对着马路,他看到傅梓遥走到对面,一边打电话,一边伸手拦车。
她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很深很深,她用坚硬的外壳伪装了她自己,外人根本窥伺不到。
他,有点心疼。
———
傅氏顶层办公室内,灯火辉煌。
傅子慕坐在宽大的老板椅内,却是一脸阴翳,刚刚结束的股东大会上,各股东联合要求罢免他的职务,请傅绍骞回来主持大局。
外头传来叩门声。
他还没开口,门已经被推开,他蹙眉,看着一身黑色风衣的傅梓遥朝她走来。
这几天满城风雨,他也没有去管过她。如今再出现,他倒还算欣慰:“还知道挑时间避风头,不错。”
他没有揶揄和调侃或者讥诮,是真的认为很不错。
傅梓遥发现自己竟然也懂,点头:“我听说刚开股东大会了,那你想好怎么办了吗?警察那边怎么说。”
“没怎么说,应该也传唤你了吧。”
“是。”傅梓遥点头,刚开机电话就来了,“找我明天去做笔录。”
“哦。”
傅梓遥拧眉,在如此风雨飘摇的时刻,她也诧异自己竟然反倒能如此平安的站在傅子慕面前,与他共同商讨对策:“我觉得,还是暂时请小叔回来主持大局吧。”
“他刚才来过电话了,不会来的,让我们自己看着办。”
“……”
傅子慕突然朝她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我倒有个好主意,你要不要听。”
“什么?”
“把你卖了吧。”
她蹙眉。
傅子慕长腿一抬,交叠在了深棕色的大班桌上,整个人又陷入了松软的老板椅内:“现在还能卖个好价钱,再过段时间说不定就更不值钱了。”
傅梓遥拿起桌上的一堆文件朝他丢去:“滚!”
“要卖你自己卖吧。”傅梓遥满脸怒容。
傅子慕淡然:“那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懒得理你。”傅梓遥气哼哼的往外走去,傅子慕深陷在椅子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