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的某天,黄昏。
背着张莲返家后,离去前,绍翰不忘叼起那双旧凉鞋,并将那双出游专用鞋藏在树下的草丛。
这个老步骤自然有其用意,之所以不让张莲穿自己的鞋子就是怕人发现,毕竟张莲不被允许出门,鞋子染上尘土必定引人起疑。
衣服的话,张莲一到家就会自己扔进洗衣机,不假佣人之手,好偷偷洗除那些嚮往自由的证据。
可惜纸包不住火,千藏万藏终究藏不住医学报告上的数字,科学是不会说谎的。
那天回到家,张莲才刚把衣服拿去洗,未料一回房就见管家老陈站在门口。
「张小姐,我们聊聊好吗?」西装笔挺的老陈站在房门口。
老陈是家里的老臣,是张莲父亲和张莲最信任的人,更是他们父女间的沟通桥樑。
张莲不喜欢父亲的严厉,父亲也难以理解孩子的任性,他们父女看似和谐的关係,往往得借助老陈这么一位沟通能手,好维持家庭和睦,免于闹僵。
每当老爷提出过于苛刻的要求,老陈就得顾虑张莲的心情,想办法折衷处理,反之亦然。
而见老陈出现在房门口,张莲就知道肯定没好事,想必是父亲又下了什么魔鬼令,才派老陈来安抚她。
「是要恢復才艺课吗?」张莲乖乖走进房内,她一屁股坐上床。
「不是,是关于最近的身体检查报告,张小姐的报告数值不是很理想。」老陈轻轻盖上房门,他拉了把木椅坐在床边,尽可能和张莲维持等高的视线,就怕站着给张莲压迫感。
这也是张莲信任老陈的原因,老陈都会顾虑她的感受,而不是像父亲那样俯视她,颐指气使。
「报告数值不理想?所以要换药吗,咳咳!」张莲摀嘴咳嗽。
「张小姐应该也有察觉自己最近咳嗽情况加剧吧?」
「应该是因为天气变化的关係。」张莲随便扯个理由。
「医生认为是接触到辐射的关係。」
「所以我们又要搬到更远的地方了?」张莲随之望向床头满满的药罐药袋:「也可能是那些药不管用吧?」
「医生坚信是接触到辐射,老爷一开始不信,他认为都让小姐待在家了,岂可能让小姐接触到辐射?于是老爷就下令要我监视小姐??」老陈坦白:「小姐和猫咪朋友的事其实我早知道了。」
「你跟踪我?!」张莲不敢相信。
「是,还请张小姐别生气,针对小姐健康的部分,我和老爷站在同一边,因为我也把张小姐作为自己的朋友,任何可能危害小姐健康的因素,我都会竭尽所能排除。」老陈语气无奈,他心底的某处也很挣扎:「但每每见小姐和那位猫咪朋友相处时,张小姐每次都能露出前所未见的开心笑容,当下我实在不忍心制止??」
「你该不会把这件事和父亲说了吧?」张莲满心焦躁。
「一开始我并没有告诉老爷,我乐见张小姐和猫咪朋友开心出游,张小姐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但前提是这件事不得影响小姐您的健康状况。」老陈感到遗憾:「可惜报告显示的数值说明了一切。」
按捺不住焦虑,张莲忍不住伸手扯住老陈的衣袖:「拜託你别跟爸爸说,我发誓!以后不出门了,顶多就和猫猫在家里附近的田野玩,我保证!我以后绝对不会离开农庄,求求你了老陈??」
「张小姐,这不单是新世代建筑和高科技辐射的问题,除了那些外,您的猫咪朋友也是一大问题。」
「绍翰有什么问题?他对我很好!」张莲强调,她有些生气:「难道只因为他是贫民窟出生的孩子,你们就认为他会带坏我吗!」
「您误会了小姐,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我相信那位猫咪朋友是好孩子,但他是超常症病患。」
「所以呢?」
「超常症病患本身是因x能源异变的人,意思是他们本身就会释放高量的x辐射,正常人接触他们无伤大雅,但小姐的身体和一般人不同,您可承受不住。」老陈转述私下询问医生的结果。
「那又有什么关係?不就咳嗽而已?吃药就好了!」张莲自知和绍翰相处后,她确实咳得比较严重:「只要我按时吃药,快点把病养好不就行了?」
对此老陈仅是一叹,他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啟齿。
实话伤人,但考量张莲的身体,老陈依旧认为有必要让张莲知悉实情,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张小姐知道母亲生得是什么病吗?」
「不知道,爸爸又没告诉我,你和妈妈也没说。」
「夫人生的病和您一样,小姐和夫人得的这种罕见疾病现今医学无法医治。」
「无法医治?那是什么意思?咳!」
「意思是无法完全治好,只能吃药紓缓症状。」话到这里,老陈开始后悔破了张老爷的封口令。
这件事实在不该让张莲知道。
「所以我得咳嗽咳一辈子?」张莲坐在床缘。
「咳嗽是小,重点是??」老陈随即蹲到床边,他仰看张莲,仰看身前这位自幼伺候到大的小公主。
老陈的眼里充满歉意,他蹲低身子并温柔握住张莲娇嫩的双手:「重点是,罹患这种病的人可能无法留在世上太久,x辐射这种物质不可能完全隔绝,病患家属所能做的就是尽量远离辐射区,这也是为何老爷时常提出无理的要求,坚持要把小姐关在家里,因为老爷非常爱你,他希望宝贝女儿留在世上越久越好,希望小姐您能谅解老爷的严厉??」
俯视老陈泛红的目眶,张莲也愣住了。
原来年轻貌美的母亲是因此病才早逝。
原来同样罹患此病的自己根本没有未来。
曾几何时,她梦想康復后和绍翰一起周游列国,去把童年没看尽的地方一次补足,殊不知那全是妄想。
她深知人的寿命并非无限,却没想到自己的寿命竟是如此有限。
张莲垂头落下无声的泪,她沉着脸问:「??所以我还剩多久时间?」
「根据小姐发病的年龄推算,医生预估最多到十五岁。」
「也就是没剩几年了??」张莲的裙摆沾上泪渍。
「很抱歉擅自告诉小姐您实情,但老爷和我都希望小姐能陪我们久一点,所以您不能再和那位猫咪朋友接触了,他的存在会给您的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这点希望小姐能明白。」老陈紧握张莲颤抖的双手:「要是让老爷知晓此事,老爷必定会用激烈的手段将小姐和猫咪朋友分开,故我希望小姐能亲自和猫咪朋友説——」
没等老陈説完,张莲直甩开他的手,她满脸涕泪:「我不要!我绝对不要和绍翰分开!更不可以让绍翰知道这些事,那样他肯定会内疚啊!」
「张小姐??」
「一切都是我身体的毛病!这些都和绍翰没关係!你们别把绍翰讲得像祸害一样!」这是张莲头一次对老陈哭闹大吼。
「小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没有说猫咪朋友是祸害,只是他的存在很可能会缩短您的寿——」
张莲再次打断老陈:「既然我的生命是如此有限!那我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要更加快乐!比起被关在笼子里活满十五年,倒不如每天开开心心只活一年!像这种被关在框框里的日子才不算活着!要不是绍翰偷背我出去,我可能闔眼前都不知道天空有多辽阔啊??」
说着说着张莲就崩溃了,她直从床上瘫软到地上,她跪在老陈脚边:「我不想这么早就死,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做啊老陈??我还想跟绍翰去好多地方??呜呜??」
视野被窗框所侷限就算了,为什么连寿命都被框架所限制?
本以为老天派了英雄来撬开上锁的窗,想不到现在连仅剩的窗都夺走,只留四面墙给她,根本是把她囚禁在一个没窗没门、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的六面体内,让她孤身于黑暗中咀嚼迫近死亡的恐惧??
最终,老陈只能将张莲拥入怀里安慰。
基于私心,他真想纵容张莲在仅剩的时光里任性,偏偏他所肩负的职责,就是得让张莲尽可能延长刑期,延长她在监狱中的日子。
他必须用他的方式折衷处理,要不张老爷绝对会用惨无人道的方式,让那头猫咪朋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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