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说不出那个字,一提到就哽咽,心里作痛说不出话来。
老医官叹道:“臣听说影卫大人一人面对成百上千的狼烟骑,震慑敌人不敢上前,坚持到陛下前去营救,恐怕也只是撑着一口气。一旦见到陛下那口气就散了,人就容易……”
“不会的。”贺珏相信靳久夜,相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他说过的,只要主子还活着,属下不敢死。
他贺珏要活个长命百岁,他的夜哥儿也应当跟他一同老去,最后老得走不动路,牙齿都掉光,连猪蹄都啃不了,他们就相拥着一起死去。
“朕要你现在就给他治,继续治他身上的伤,他一定会醒过来。”贺珏看着男人的脸,坚定地说道,“朕相信他一定还活着。”
“陛下!”老医官长叹一声,见贺珏执拗不已,只能应了,“是,臣遵命。”
“他身上受了许多伤。”贺珏上前,一点一点帮靳久夜解开衣裳,赫然看到那胸腹上的无数箭伤,数不清,也不敢数,可能有十几个,有的箭头没有拔出,与血肉都凝结在了一起。
除此之外,还有刀伤,但好在都没有伤在要害,贺珏看得心都揪作了一团,忽然心底生出些许怨恨,怨恨这个男人为什么不爱惜自己?为了救别人就搭上自己的性命,难道他的命就这么不值得珍视吗?
可思来想去又怨恨不得,靳久夜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忠诚,他的无谓,他的执着,都是他。自己不能强求,也不能改变他分毫。
随后贺珏又帮忙检查了四肢,摸到了三四个箭头,除此之外再没有更严重的伤。
然而就这些,都已经让驻守边关几十年见多识广的老医官骇然了,他几乎无从下手,更加坚定了对方已死的想法。
可是陛下悲痛过度根本不信,神色看起来冰冷而严峻,气压低得可怕,他作为医者跟臣子,也不得不继续救治,哪怕徒劳无功。
“幸而影卫大人没将箭头拔出,否则事先拔出而得不到相应的救治,血会不断流失进而血尽而亡,也就坚持不到葫芦谷了。”医官如此说道,贺珏嗯了一声,又用干净的帕子从滚烫的热水中拧起,一点一点帮靳久夜擦洗身子。
“只是任由箭头在身体里,尤其还要行动,只怕疼得厉害,影卫大人能坚持这么久,实在是罕见。”老医官光觉得忍受一个箭头在体内都觉得可怕,更何况是这么多,还带了这么多伤。
光看一眼这伤,他的老眼都快湿润了,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心痛,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那现在要替他□□?”贺珏问。
老医官点头道:“是,只是臣年纪大了,手只怕不稳,若是陛下信得过,让臣的徒弟来?”
“不必,朕来。”在过去十几年,贺珏帮这个男人清理过无数次伤口,上过无数次药,“朕的手很稳,不会伤到他的。”
“……好。”老医官沉默片刻,应道。
方才擦洗的那一盆水被人换下,又端来了一盆新的,贺珏的神色很专注,一心一意只有榻上的这个男人。
这时候,裴行歌拖着裴戎来到齐乐之跟前,神情严肃:“齐帅,这小子说,他看见陛下受了伤,也不知情况如何……”
“受伤?伤在何处?”齐乐之惊问。
裴戎道:“伤害腰上,是一把短刀刺进去的,当时陛下说没事,但龙体为重……”
“是啊!”裴行歌附和道,“医官都说了影卫大人已然没救,陛下一时悲痛无法承受,但咱们做臣子的却不能不管不顾。齐帅,还望您劝劝陛下,斯人已逝,不若早日入土为安。”
齐乐之瞪了一眼裴行歌,“这样的话,你别在陛下跟前说。”
他在不远处偷偷打量着贺珏,贺珏似是不知道痛一般,完全看不出受伤了,帐中其余人等已经被请了出去,这会儿也就几个武将,只消声音大些,贺珏便能听见。
他遂将裴行歌拉到帐外说话,嘱咐道:“我会尽力劝陛下,但很有可能陛下根本听不进去,他一颗心全放在影卫大人身上了,这几日很难想得开,咱们都顺着他吧。你也有妻有子,应当明白失去挚爱的痛苦,陛下对影卫大人的感情,比你我想象的都要深。”
裴行歌其实不大明白,“可末将听说,影卫大人不过是一个影卫罢了。”
齐乐之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眼神如刀刮在裴行歌身上。
“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后来我改变了想法,也许我现在说不通你,但希望你谨记。对待影卫大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口头提起,还是对面相见,都要拿出对待南唐皇后的尊敬来,甚至比皇后还要尊敬。”
说完这句话,齐乐之径直进了军帐中,里面的暖气越来越足,贺珏全身心跟随着医官的指示,专心致志地处理靳久夜的伤口。
他的动作无比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靳久夜,可齐乐之想到医官起初得出来的结论,心里便一阵疼痛。
“陛下,听闻你也受伤了,不若先包扎治疗,且先看看伤势,影卫大人这边,臣也可以帮忙。”
话说出去,贺珏却像是没听见,齐乐之又唤了几声,他才道:“乐之,你别打扰朕。”
看这意思,贺珏是根本就不听劝了,齐乐之很能理解对方的心情,只好作罢。
他静立在一旁等候着,不时让人准备好炭盆,准备好热水,还有药物之类一应必须的东西。
他甚至将自己换做贺珏的处境,把靳久夜当做赵瑶,恐怕他也会疯魔了,光想想都觉得无法承受,更何况是面临生离死别的贺珏。
陛下已经做得够好了,至少没有崩溃颓废,至少没有迁怒旁人。而其余的事,还有他,还有外头那么多人,他们一定会处理好玉石关的一切,不让陛下再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