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入谷。”贺珏下令,双腿一踢马腹,离开队伍,加速走到最前列。
裴戎跟了上去,他望着夜色和远处的山谷,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陛下,臣建议你还是守在谷外,以防有什么不测。毕竟这地方,着实很安静了,保不齐狼烟骑还留在谷内,或正埋伏在哪处准备伏击。”
“若狼烟骑还留在谷内,朕更要进去会一会了。”贺珏扬起马鞭,速度愈发快了起来,将裴戎和高山鹰都甩在身后。
其实他更期望狼烟骑还在葫芦谷,如果走了,那意味着靳久夜已然被他们拿下。贺珏了解那个男人,他从来不会被任何人拿下,除非身死,否则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提起刀继续战斗。
他的耐力与决心,非比寻常。
峡谷内层层叠叠的尸体,地面的土壤都浸成了红色,淌着血缓缓流动。京畿卫的马蹄踏过这片土壤,贺珏已然冲到了最前面,比他更前的只有三四个冲锋兵。
狼烟骑还没有走,他们还有几百人围在峡谷的中央,个个手持刀剑,却都静立不动。在他们中间的,同样是个静立不动的黑衣男人,他左手撑着一杆银枪,右手提着一把短刀,血糊满了他全身,连刀面都是流不尽的血红。
双方对峙着,谁都没有动作,谁都没有出声,仿佛是一尊尊雕塑,站了几天几夜,或者上万年。
星空往下沉,夜色往下坠,黑暗掩盖着血腥,远处的人群犹如一个个恶魔阴鬼。
京畿卫的马蹄声惊动了外围的狼烟骑,他们齐齐转身看过来,随后骚乱地往后退,贺珏下令:“格杀勿论!”
他的马率先踏过,手腕翻动,持剑刺破几个人的咽喉,他面色冷静,眼神只注视着那个远远静立的黑衣男人。
有狼烟骑冲了过去,贺珏心头一紧,却见男人提刀,电光火石间,一颗新鲜滚烫的脑袋落了地,男人的动作利落无比,甚至让人看不清他是怎么出的手。没有人再敢上前,他们往后退也下意识地避开。
贺珏骑着马冲开人群,紧随其后的京畿卫破开一条道路,黑衣男人在道路的尽头,周围的厮杀喊叫不能影响他分毫。
没有人近到他身前,没有人意图与他战斗,他便一动不动,手中的银枪支撑着他站立,他冷漠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贺珏翻身下马,在一片尸骸中,一步一步地向男人走去,他越走越快,踩过血海尸山,眼里只有那个男人。
“……”他想喊出男人的名字,可发现嘴唇颤抖,喉咙竟失了声。
越来越近,近到他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是那张熟悉的脸,他的胸口犹如被巨石弹压一般疼痛。
一条条血痕凝固在男人的脸上,他的脸色一片苍白,连嘴唇都乌青了,他的眼睛无神地看着远方,眼眶周围尽是一片通红的血丝。
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三尺内,男人果断提刀,刀锋滑向贺珏,贺珏惊讶地撤后一步,几乎在一瞬间穷尽毕生所学,险险避开了这一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感到脸上一痛,不禁伸手摸了摸,摸到了温润的血丝,被刀锋划破了脸。
如果没有避开,那么划破的是他的喉咙。
而出刀之人,没有为伤到贺珏而感到一丁点惊讶或自责,他的神情依然冷漠,眼神依然无光。
他依然提着刀,随时为战斗准备。
贺珏意识到不对劲,他的夜哥儿没有认出他,只要近到身前,靳久夜不管是谁都会一刀取命。这是杀红了眼,杀到只剩下反应。
他就是依靠反应和本能支撑到现在,他早已是强弩之末,只撑着最后一口气。
贺珏看到男人身上,胸口不知何处还在流血,一点一点浸出来,湿润了他的外衣。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黑衣早被撕裂出一片又一片的伤口,贺珏心疼得无以复加,手与脚都在颤抖。
“哥……”他慢慢上前,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哭腔,“夜哥儿,是我。”
“我来了。”贺珏的声音一点点靠近,男人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他看着贺珏,像是在寻找什么,好半晌,两人都这样彼此对视着。
随后黑衣男人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想说什么?”贺珏问,靳久夜突然脚下一软,支撑的银枪脱了手,哐当一声歪倒在地,连着人也往地上软了去。
贺珏猛地冲上前,接住了男人,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声音沙哑而动容,“夜哥儿,我来了,我来带你回去。”
靳久夜咳了两声,尽力站直了身体,他看向贺珏,目光认真而内敛,“……主、主子。”
他的嘴皮干裂,身体冰冷,僵硬得犹如一具死尸,声音像是被利器撕拉着,微弱得几乎听不清,贺珏要靠得很近,才勉强听见了一声主子。
“夜哥儿。”贺珏低着头,看着靳久夜的嘴唇,回应着男人的话。
那双唇,好像失去了所有血色,一张一合,却不能告知他任何话,贺珏突然心中一个念头,他凑上去,用自己的唇帮它一一润过,然后道:“你说。”
靳久夜大脑一片空白,好半晌,映入脑海的只有一句话,主子在这个时候,还只想睡他么。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靳久夜感到唇上的温度还在,身上也好像在慢慢回暖,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慢慢说出了想要说的话。
他说:“主子,齐公子被属下救出来了,在北河沿岸,你快派人去找。”
贺珏神色一僵,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难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