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脸很白,嘴唇是乌紫的,眉毛上结了冰,我只是顺手帮他送上岸,原以为他活不了的。”靳久夜淡淡说道,语气平静得没有一点濒临死亡的畏惧,甚至连话也忽然多了起来,“小时候听说,若是死在水里,便连魂魄也不能离开那处水,只能找个替死鬼才能去投胎。”
“所以你不忍心么?”贺珏柔声问。
靳久夜摇了摇头,坦诚道:“只是一个念头罢了,我知道人快死时,眼前会出现幻觉,我可能只是做了一个幻觉里的选择……”
“不,你是天生善良正直。”贺珏盯着男人的眼睛,认真道。
靳久夜惊讶,“主子你竟然会觉得我善良?”
他杀的人割的喉,恐怕比一般人吃的盐都多,连老幼妇孺都不放过,居然还正直善良?
贺珏捏了捏对方的脸,肯定道:“是,不光善良,还很可爱。”
靳久夜不说话了,他想他的主子,大约酒喝糊涂了,开始说胡话了。
“真的很可爱。”贺珏忍不住像个小孩子,拿额头来碰靳久夜的额头,心底柔软得快化了一般。
他叹息道:“哥,原来你才是我的仙子。”
靳久夜脸色一僵,听听,仙子这话都说出来了,看来真醉得太狠。
“其实……主子,若是死在水里,尸体会被泡得很大,形成巨人观,特别难看……”靳久夜很想说,他真的不是出于善良才顺手推了一把那溺水的小孩。
可贺珏不听,立时拿嘴堵了对方,含糊道:“不许说了。”
靳久夜无法,只能认了,好吧好吧,我就是善良的小仙子。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第43章他还不够喜欢主子么。
次日寿康宫传来消息,太妃服毒自尽了。贺珏听了没说什么,平静地召来太常寺寺卿和内务府总管李庆余,将丧仪等事处理妥当,对外宣称生病暴毙,掩盖了服毒的真相。太妃身边那两个亲近的宫人,由于在宫正司表现得宜,罚了薪俸职务,受了几十杖刑,最后去了长安巷刷马桶,倒也捡回一条小命。
贺珏素来是宽容的,对待宫人和大臣也从不苛责,怒极时骂也骂过,可真正惩治的却很少。大约是见过先皇的凌厉手段,他总想做一些善事,多给别人一些机会,血腥的东西能不见就不见。
因着太妃丧仪的缘故,靳久夜的册封礼便没有办,内务府挑了个日子,送去了贵妃册宝,贺珏趁机大赏六宫。
入了八月,天气似乎愈发燥热,靳久夜的伤口愈合缓慢,太医院又用了其他的药,好歹有了成效,贺珏那一颗心才放下来。中秋宴不能大办,靳久夜不爱出席这些场合,贺珏索性就在交泰殿宴请了一些有品级的大臣,并北齐使团为首的几人,九公主称病不出,靳久夜草草露了一面就回玄衣司。
鸿胪寺那边又递来北齐太子的亲笔书信,说是为郎笛的鲁莽表示歉意,并诚挚恳请南唐皇帝陛下施以援助,寻求十七王子的下落。
贺珏将这封信给了齐乐之,问他怎么想,齐乐之思忖片刻道:“现在北齐内部的情况不明,听玄衣司那位王子的意思,约莫北齐太子腹背受敌,可既然十七王子是从北齐逃出来的,那这封书信就来得蹊跷了。”
贺珏点点头,“朕不欲插手北齐的事,可他们杀害了杨国公一家,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真凶必要惩治。”
“这是自然,但更重要的是,郎晚伪装成白医官,到底是什么时候调换的,真正的白小姐又去了哪里。”齐乐之眉头紧锁,“陛下,那可是杨家唯一的血脉了。”
“朕明白。”贺珏并没有从太妃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可见九公主只是利用了太妃内心的仇恨,这个女人心机深沉,让人不得不防。
甚至她能知道南唐这么多事,她的目的当真只是来追杀郎晚么,或者背后还有其他的阴谋。还有杨家,到底跟日月神殿是什么关系,按照他们的规矩,杨国公的死未免太蹊跷了些。掏心,听起来十分残忍,可又让人忍不住多想。
“近些日子驿馆那边可有异动?”贺珏问。
齐乐之领着京畿卫禁军看守北齐使团等人,平日里与他们接触最多,他摇了摇头,“这大半个月来一如往常,郎晴除了一日三餐,很少在众人面前露面。而近几日,甚至连房门都不出了,都是侍女送饭到她屋里……”
“这么说,你有几日未曾见到郎晴了?”贺珏警觉道。
齐乐之也醒过神来,“陛下以为郎晴会逃走?”
贺珏只看着不言语,齐乐之便回忆了一下,“有四五日了,臣这便回驿馆查看。”
“嗯。”贺珏神色不辨喜怒。
交泰殿正殿上还一派和乐,北齐使团里有好酒的,还跟南唐的大臣彼此拼酒,一杯连着一杯,嘻嘻哈哈,看起来没有丝毫隔阂。
贺珏不欲再回席上,便从侧殿走了出去,张福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前头一个黑影蹿了过来,张福几欲上前护住贺珏,可廊上宫灯照着,那人扑通跪地,呼吸急促。细瞧,是个暗侍卫。
“陛下,影卫大人请您速去玄衣司,郎笛有重大交代。”
贺珏手里还捏着北齐太子的亲笔书信,也就在这一瞬间,他脑子里像是有一道光闪过,突然想到一个被忽视的问题,这位太子似乎对他的亲妹妹只字未提,关心一个宗室外臣都比九公主来得要多。
若说杨家灭门惨案是北齐势力背地里做的,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郎曜不提贺珏还能理解。可郎晴作为一国公主,在西京待了月余连人身自由都没有,几乎等同于质子的处境,难道郎曜不应该有所表示么?
即便双方不在同一个党派,甚至私底下兵戎相见都有可能,但面对南唐,他们便是同一个位置的人。论北齐太子的头脑,不至于闹出这等有失体面的笑话,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
他是故意的,是在提醒南唐国君注意此人,还是告诉对方,郎晴不能回北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