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十三作者:红莲故衣
第10节
北疆男子又敲了敲桌子,沉吟了半晌,方缓缓道:“听军中将士说,他当日下了战场后,即刻下令扎营,传亲兵,此后不再现身,只靠着几个亲兵传令发号……莫非……人已入黄土?”
而儒雅书生却并不赞同这话,他连连摆手道:“不可能,我瞧着那前方的架势,如若这么一位将军折损了,绝不可能如此安静。”
“也是这人有点治兵的能耐,”北疆男子冷笑一声,对太守说,“关在你牢里那人,三日内再不肯说出实情来,直接杀了,白白留着烦心!”
听到这儿,影十三又小心地将瓦片给盖了回去,提气跃向另一处屋顶,不再逗留下去。
他决定去找被关住的那名驿使。
黑灯瞎火里寻了半天,远远地传来打更声,影十三站在屋檐阴影里,满脸狠戾地盯着一处地方,心中急躁得紧,方才听屋里那三人口中所言,只怕沐尘禹真的是凶多吉少,加上这薛城已破,此后三城再无力抵挡北疆铁骑,他即担忧着其中百姓安危,又挂虑着都城里那人会否因此受人刁难。
可他现在怎么也找不到驿使被关在何处,就差没有掘地三尺找人了!
就在影十三烦躁不已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连串脚步声,他仰头看了一眼,双脚蹬地,抬手抓住横梁翻了上去,俯身整个人缩成一团,静静地看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很快,几个侍卫打扮的人说说笑笑着朝他呆的地方走了过来。
影十三从袖子里摸出了自己的匕首,心中默数着,直到侍卫们脚下一转侧身对着他时,他便从梁上跳了下来,顺势摸过去一连抹了数人的脖子,最后一手扣住仅剩的那个侍卫脖子,阴森森地说:“老实点,我问你的事,都给我如实回答!假若敢糊弄我,那些人就是你的下场!”
侍卫一眼瞥到了倒在地上的同伴,清冷月光下,一双瞪大的眼不冥地睁着,他突然想起往常听的那些有关妖魔鬼怪的故事,一时间吓得直发抖,忙不迭地回道:“是是是,大仙、大仙有话便问,小人定当知无不言,知无不言!求大仙不要杀小人啊——”
影十三眯起眼,手中匕首往里送了一分,侍卫直接吓破了音,腿上很快感受到了一股温热。
“我且问你,府里头可是有地牢一类的地方?”影十三自然嗅到了那股臊味,厌恶地皱起了眉,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少许。
侍卫被问得一愣,随即回答:“府、府里怎会有地牢——啊!啊!大仙、大仙手下留情!小人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有、有!大人他、他在院子里修了条地道,小人、小人每晚都要去那里巡一圈,给里面关的那个人、那个人送吃的!”
“带路。”影十三也不放手,横着刀就架着人走,侍卫双脚都快抖成筛子了,被半拖半拽着,一路上打了不少退堂鼓,可只要一想到脖子上还沾着血的匕首,他就打个激灵,又抖着往前迈步,生生折腾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地道入口。只是还没站定,原本安分的侍卫忽然双手猛地用力就要挣脱影十三的束缚,同时嘴一张准备把地道入口的侍卫给喊过来。
孰料影十三比他更快,手腕一用劲,直接切断了侍卫的喉管,温热的血一下子溅出来,染透了他的手和袖口,又顺着指尖流下滴落在地。
影十三冷着脸,毫不犹豫将尸体推开,抬头看着入口处有些惊动的两个侍卫,慢慢地压低身往前掠去,手上紧抓着匕首左右挥舞,一股劲将两人都放倒了,又看了眼面前一块略显突兀石头,想了想,也懒得找什么机关了,干脆用力一脚踹过去,只听轰的一声,眼前尘土飞扬,一个幽暗的地道便现了出来。
一半是技高人胆大,一半是耐心已经耗尽,影十三不作任何考虑,径直走了进去。他赶得急,身上没有带火石,好在地道两旁点着烛火,豆点光芒,也勉强让他看清了路绕了过去。
地道不长,没几步就到了尽头,几条粗制滥造的木栏围出了个牢笼,在角落处坐了个衣衫褴褛的人,正抱着膝在发愣。影十三来时刻意踩重了脚步,虽然还是很轻,但是在极其安静的地方,他的脚步声已经起到了作用,那人明显一怔,猛地转过头看向来路。
幽幽火光下,一身戾气的黑衣人默默站在那里,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你、你是谁?!”驿使哆哆嗦嗦地问。
影十三愣了一瞬,往前走出一步,缓和了下语气道:“你可是朝廷来的驿使?”
驿使抓紧了自己的衣服,试图摆出狠毒的表情:“是又如何!告诉你们,我绝对不会透露军中半点消息给你们这群叛徒的!”
这种情形本该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可一瞬间影十三却突然很想笑,他有些无力地按了按眉心,摇摇头,抬手两刀砍断了牢门上的木条,脚再一踹,生路就在驿使目瞪口呆中被打通了。
“出来,我不是太守的人,”影十三喊了一声,看驿使还在哆嗦着不动弹,耐心瞬间耗尽,他干脆上前一把拽起了人拖着就往外走,“吾奉命前来营救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于是乎,毫无力气的驿使就这么顶着寒风被扛回了客栈。
直到他被丢在床上,兜头一杯冷茶扑下来时才回了神。
“你——你到底是何人?”驿使狐疑地问着,眼神上下飘动打量着面前的煞神。
影十三冷冷扫了他一眼,转身到椅子上坐下,在驿使怒睁的眼神下倒了杯茶灌下,这才慢悠悠地回答:“不自量力的人。”
“……”驿使气得单手锤床,“你若是朝廷来的人,我这便告诉你快出城!城中不安全!”
“我不是,”影十三皱起眉,心中有些不满被牵扯上关系,“我且问你,那太守为何要囚了你不放?”
“我、我……你不是朝廷派来的,我凭什么告诉你?!”
驿使还在抵死不肯说实情时,突然看见椅子上的煞神抬了抬手,随着一声木头开裂的声响,他感觉到脸上隐隐作痛,还有些温热的东西淌下,抬手一抹,立刻就沾了满手的鲜红,僵着脖子看向一旁,临着头的床柱上正扎了把银晃晃的刀。
“我没那么多心情陪你折腾,不想说,我现在就杀了你。”影十三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你就杀了我吧!”难得的,驿使梗着脖子很是硬气地顶了回去,大概是被囚禁的时日已经令他有些癫狂了,今夜又遇到了这般奇怪的人和事,说话时,脸上的表情都开始变得狰狞起来了。
影十三只得叹了口气,点了灯烛走到床边,打怀里拿出了基本上面目全非的翠玉。
“你……若是认得出信了我便说,若是不信,等三更天了,我将你送出城,你自行回去报信罢。”
驿使闻言,只迟疑了一瞬就伸手接过了翠玉,就着微弱的火光打量起了手中的玉佩。
那怎能用一个凄惨说尽啊!
玉面粗糙满布裂纹不说,还缺了一角,更不要提中间包金明显就是因为玉佩断裂了。虽说入手时玉佩还犹自带三分暖意,箍住断玉的雕金花纹也很是精致,可再好的料子也抵不过这么个摧残法啊!驿使搓了搓玉面,指腹上坑坑洼洼的触感令他呆了许久,想抬头说不认识这玩意吧,可眼皮一掀就能见到跟前杵了个大煞神,一身黑衣阴阴冷冷的,就着灯火还能看见他脸上手上沾着血,于是只得恹恹地继续摸着一块残玉。
一炷香后他忍无可忍地将玉拍在了榻上。
影十三眼神如利剑,拔出还定在柱上的匕首就要扎穿驿使的手掌。
“慢!”驿使连忙喊道,死盯着黏在自己手背上的匕首,“玉上有纹,蜿蜒为蛇,蛇本无脚,有爪者为龙——你到底是何人?”
威胁着他的匕首又被收了回去,驿使几乎要为自己的眼力感激涕零了,他都快把玉佩给搓出玉粉来了,这才勉强分辨出了那上面到底刻了些什么——
而且刚刚说的话,有一半是随口胡扯的。
影十三只是沉默着没开口。
驿使叹了口气,无奈道:“看来我说对了,可你又不承认是朝廷派来的人,我就姑且信你是哪位王爷手下的人了。”他说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月前我到营里见到了将军,没说上几句话,他就身先士卒杀上战场,等一场追击打完了,却只有他手下几个亲兵传来话,说是几次伏击皆大获全胜,叫我得了信快回报,可那怎么行呐,将军那边儿我还没来得及传信——然而我在军营中呆了近半个月,愣是没见到将军半点人影!这会儿我才觉得不对了,赶紧往回赶,也是我傻,明知道事情不好,还直往坑里撞,出城时几句话下来,我就这么被那贼太守的人给抓了,他们逼着我说出军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我怎能通敌叛国,就这么僵持着僵持着,到今夜被你给救了出来。”
驿使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话,听到影十三耳里大概就剩下那么一点——沐尘禹八成是真出事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小事,十有八九他这回去,也见不到人了。
按住眉心沉默了半晌,影十三不说话,驿使也不说话了,两人一站一坐呆了半天,最终影十三收起玉佩和匕首,冲还在发愣的驿使问:“你可知……北疆人口里唤的四王子是何人?”
驿使皱眉想了想,摇头道:“这四王子我也听过,也是这几年才传出了名声来,都说他性情乖戾,行事随心所欲,倒是手段还有些,这城……这城也是破在他手里。”
他说着,想到目前的形势,颇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我现在送你出城,过了十八里地,你自行到驿站里挑匹马赶回去。”影十三听了,默默转身回到桌子旁又倒了杯茶灌下,半晌后突然就开口说了句话。
驿使“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冲他喊道:“十八里地?你让我走过去?”
虽然他常年奔波劳碌,可也是有马匹代步,这一下子要他翻山越岭回去,那太守府又对他满是威胁,明晃晃的刀刃就别在脖子上不知何时砍下,这搁谁身上都没法忍受啊。
影十三斜瞥他一眼,眼里全是警告之意,“你不愿意也行,那你就在这待到我办完事了再说。”
“……”驿使痛哭流涕地扑倒在地上,“不,大侠!恩人!恩公!你还是把我弄出城吧!”
这一晚上他都被吓得不清了,再和这人搅和下去,他绝对就只有死路一条。
见人应下了,影十三也不耽搁时间,上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子,又从窗子跳了出去直奔城门。驿使被吊在半空中,面红脖子粗的想嚷嚷都不行,憋气憋得他直挣扎,远远看去,活像个抻着脖子的公鸡那样尽踢着双脚。
影十三被烦得不行,好不容易到了城墙躲开了巡逻的守卫,他直接就将人丢在了地上。这回没有松软的被子打底,驿使磕到硬石头上,险些给撞出了内伤,他想要破口大骂吧,自己打不过对方不说,又怕引来巡逻的守卫,最后只得死憋着一口气爬了起来,趁着影十三不注意是甩几个眼刀过去。
不多会,驿使就觉得大煞神的脸色不对头——就算月光清冷,可也不该看起来那么惨白。他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问:“你、你没事吧?”
影十三捂着胸口摇了摇头,他静了一会儿,从怀里拿了个瓷瓶儿,倒了两颗药出来一口咽下。就在驿使心惊胆颤自己会被丢在这城墙上时,影十三又忽然动了,他再次拎起驿使的后领子,直直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哇啊啊啊——”驿使惊得止不住大叫,冷风不住往他嗓子里灌,猛地被噎到了,一口气没顺过来,他又被丢在了地上。这一下,满地积雪冷得他一个激灵就翻了起来。
影十三一脸杀气地看着他。
驿使抖了抖肩膀,慢慢地往上看去,只见方才还显得寂静的城墙上喧哗起来,一个个穿着盔甲的士兵点燃了火把,连成燃烧的一片,再看过去,还有人在城垛上搭起了长弓,气势汹汹地放箭。
“呜哇啊啊啊——”一大片连着火光的箭矢实在太震撼,驿使一边失控大叫着,一边拔脚狂奔,还不忘回头催影十三也赶紧跑,结果一扭脖子,他立刻就腾空被丢得远远地,直接脸着地吃了一大口雪。
“啊呸,啊呸!”驿使苦不堪言地吐着嘴里的雪水,冷得他嘴唇都发青了,还不忘愤愤指责一直拿他当沙包丢的人,“你和我有多大仇啊,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直接把我丢地上成不!”
影十三随后飘了过来,铁青着脸踹了还滚在地上的人一脚,强耐着浑身骨头冒寒气的疼痛,咬牙切齿地开口:“快滚,你惊动了守城士兵,再不走就暴露了!”
他说完,也不管驿使跟没跟上,自己迈开脚步径直离开了。留下驿使被踹得傻愣愣半晌,才哎哎叫着爬起来追了上去。
影十三耐心耗尽,也不管后面的人跟上没跟上,只管自己走,驿使连爬带滚才勉强跟上了,等两人到了伫立在路边的酒肆时,驿使基本已经喘得不成样了。
“你……你这人……你这人……”驿使看煞神停住脚步了,也不管地上积雪多冰冷,脚一软就坐倒了。
影十三看也不看他一眼,走到酒肆门前,本想提脚踹门,膝盖刚一弯,他一顿,最后还是换成了抬手敲门。
很快,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徐娘子站在门后发话了:“谁啊?这大晚上的,小店不开门做生意啊。”
“是我,你把玉佩给了我。”
徐娘子本来还昏昏沉沉的,一听这话,立刻就清醒了,急忙拉开门闩,铺面的寒风灌进店里头,一身黑衣的影十三果真就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哎呀……这天冷得,快快快,快请进。”徐娘子说着,连忙让开了路。
影十三却摇了摇头。
“不必了,我此行只是为了传话,薛城已破,将军生死不明,你还是早日归去罢。”
话音一落,徐娘子手上拿着的油灯砰的一下就落地了,她怔怔地看着影十三,娇美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可影十三一说完,也不管听的人心中作何反应,转身抓着赖在地上的人就往山路走去。
“沐将军他——”徐娘子想要抓住影十三好好问一问,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眼角处,忽地坠下点点温热。
她什么也看不清了,只是突然觉得这一年边疆的雪啊,太冷、太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补前几天的份,因为这里卡剧情了……
不知道断在哪里好,干脆全发了……
然后……
蠢作者一直默默看着第一章点击啥时候过千来着==
好的希望下次更新也有那么多字!握拳!
☆、前文提要
前文说到,王府影卫出现叛徒,影十三受伤被送至六公主那儿,二人争执一番后,影十三接到任务前往北疆,路上遇酒家娘子得到沐将军信物一枚,进城发现太守有叛国嫌疑,夜潜太守府,救出了驿使,得知沐将军生死不明,决定连夜将驿使送出城,暴露行踪。
☆、边境城破
影十三将驿使拎出不远后就不再继续护送下去,只是冷冷瞥他一眼,便自顾自转身折返回去了。
驿使身上还罩着临走前影十三丢给他的大氅,他站在路上,默默注视着隐匿进黑夜中的身影,忽然跪下朝那方向拜了三拜。
“三王爷之恩,下属定当永世不忘。”
他说完,起身毫不犹豫地跑进山林中。
两厢一对比,折返的影十三就显得懒散多了。毕竟他们出来时惊动了守城的人,这会儿应该都报到太守府去了,再一看那满地尸体——估计太守府得掀了半边天了。他也不清楚那太守手下有些什么人,贸贸然往回闯,闹得不好就是暴露的下场,他还琢磨着等天亮后再潜进去,看看能不能见到那神神秘秘的“四王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于是一路晃晃悠悠,途径酒肆时影十三还特意看了一眼,只见里面黑灯瞎火,门窗都关严实了,呼啸的风声里,他听不见里头有何动静。在门外站了半晌,他最终摇摇头,继续往回走。
到了城下,果然见到城墙上火光通天,一队又一队的士兵身披盔甲,踏着咚咚作响的步伐四处巡逻着,戒备森严。
影十三潜伏在阴影里,等到交接的守卫之间出现空隙时,他提气一掠而上,双脚飞快地蹬向城墙借力跳上去,只是刚一落地,直接就和巡逻至此的守卫来了个面对面。
守卫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大变活人的戏法时,影十三整个人便扑了上去,因为守卫一身盔甲从头防到脚没地方下手,他干脆抽出匕首一刀戳进守卫的眼睛里,另一只手死死捂着对方的嘴,又用自己身体压着人让其没法动弹,就这么生生戳瞎了守卫的双眼。
温热的血飞溅出来,淋了他一身,脸上早已干涸的血迹又覆盖上了一层,在眼角滑落时就像是一道血泪般。
守卫痛得整个人都在拼命挣扎,影十三偏头看了一眼旁边,下一个守卫就要到这里了,于是他放开手,纵身从城墙上跳了下去,而地上那人,早已经痛得喊都喊不出来了。
城门处守备森严,路上也多了许多一队队巡逻的人,影十三蹲伏在阴暗的巷子里,心中猜测城里的客栈大约都会被搜查一番,与其和搜查的周旋,不如直接回太守府等天亮。
许是逃出城外那下子太惊人,比起外面的架势,作为第一个遇袭的太守府就显得冷清了许多,太守和他两个同伴都挪到了主屋呆着,个个面色难看,气氛严肃。而影十三则故技重施,依旧伏在屋顶上默默地看着屋内,也跟着发起呆来。
一群人就这么熬到了天明,期间影十三为躲巡过来的守卫,曾试图贴在墙上跳到树上勾在屋檐横梁上无数次,每一次都是险险避过,直到白茫茫的雪上出现一抹妖艳的血红身影时,他才咬咬牙不再躲藏,闪身出来利落地下手割了一个扫雪的小厮喉咙,然后又在小厮身上狠狠补了几刀,一手伸进小厮腹中掏出滚烫的血肠子,一屏息,愣是糊了自己满脸满身。
等自己身上全挂满浓郁得呛人的血腥味,影十三这才将小厮胡乱塞到角落,再度翻上屋顶,偷偷掀了瓦片朝里打量,之前闯入眼中的红衣人果然就端坐在主座上,借着窗外透入的光,他甚至看见了那张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熟悉得令人心寒。
赵璟婴,赵国五皇子,如今的……北疆四王子。
影十三闭上眼,无声地苦笑。
耳边只听得屋里的人在说着那些令人心寒的话,听那人说着如何慢慢吞噬掉曾经的出生地,如何成为手不沾丁点血腥却屠杀百城的恶鬼……
突然之间浑身的力气都清空了,影十三瘫倒在屋顶上,喘着粗气盯着灰蒙蒙的天边发愣。
其实在真正看到这所谓的北疆四王子之前,他心中便早已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故而才会在太守府加强守卫的时候贸然出手,拼着暴露自己也要咬牙忍受。只因他知道北疆皇室擅长使蛊,而他们身上也定会带着蛊母,在百米之内,若是有人身带子蛊,蛊母嗅到了味道便会开始躁动,而破解的方法就只有用浓烈的血腥味掩盖子蛊的气味,迷惑蛊母的判断从而避免暴露。
只是……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的直觉那么准,准到令人心底直发冷。
屋里还在布属各种计划,而影十三却觉得已经没有需要再听下去了,他默默地翻下屋顶,借着天上启明星迅速确定了军营的方向,也不管自己一身血肉会不会暴露,直接就赶向军营去了。
半柱香后,太守府主厅的门被人一脚踹开,赵璟婴阴沉着脸走出门,提气跃上屋顶,那儿还残留浓烈的血腥味,他狠一跺脚,瓦片随之裂成碎石哗哗落下,跟着赶出来的太守提心吊胆地看着那抹红影从空中翩然而下,甫一落地又折身跃向一旁屋子与月门之间的隔缝,不过一会,太守就倒抽着冷气看见四王子从里头拽出了个浑身血淋淋开膛破肚的人出来,满脸嫌弃地甩到了地上。
“这、这……”儒雅书生结舌,而太守早已吓得说不出话,直接就跪倒了去。
北疆男子上前看了一番,皱起眉道:“如此残忍的手法……”他突然福至心灵,震惊地看向赵璟婴,“莫非此人知晓蛊母用法,故而出此下策?!”
赵璟婴冷笑一声,脚尖踹向尸体,在雪地上拉出一道血痕,他冷声道:“不止是如此,他绝对还知道我的身份才会这么做!”
没等北疆男子反应过来,他便已满脸狠戾地吩咐下去:“开城门,宣战!”
只是寥寥几字,刹那间城中哀鸿遍野,血色蔽天。
三日后,薛城破城,北疆士兵到了城郊的酒肆,大嚷大叫着摆酒菜,徐娘子宁死不屈,一头碰在木柜子上,流出来的血染透了她身上那雪白的狐裘,而那娇艳的脸上却带着笑容,弧度诡异,衬着惨白的脸色,只让人心里发怵。
在场的北疆士兵见到这场景,都吓得纷纷往外逃去。
半月后,都城城门迎来失踪已久的驿使,两个时辰后,举朝震惊,皇帝急下令吩咐御林军戒严,文武官员皆纷纷下跪请求支援边疆,待下朝后,皇帝暗里又派了一队人分别赶向三王爷和六公主的府邸。
而赶往军营的影十三还不知这些变故,他辗转数回,艰难地在戒备森严的地方寻找着失去音讯的人,天寒地冻的环境和接连的变动使他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膝盖旧伤再度复发,在一次躲避巡逻的时候不小心牵动伤势,一个踉跄,他整个人就暴露了出来,瞬间几柄利剑抵在他身上,双方一触即发之刻,有人从一旁帐篷绕了出来,铁青着脸扫了他们这圈人一眼,突然脸色剧变,急急将围着的士兵遣散了去,恭恭敬敬将影十三请入一座帐篷中。
紧接着,影十三便得知了一个使人绝望的消息。
——赵国的血煞将军,沐尘禹,原来早已在数日前魂归故土,所余下的,也只是几个忠于他的亲兵一直在苦苦隐瞒。
“……将军曾告诉过我们,如若有人携此玉出现,必让弟兄等听令候遣,”已经许久没能好好休息的副将满脸憔悴地说着,“将军受伏中箭,一个多月……几乎是吊着一口气在苦苦支撑着,实不相瞒,属下父亲乃北疆之人,擅长使蛊,而将军为了安定军心,接连数次要属下为他种下延命的蛊种……”
可是,逆天改命本就违背天理,枯木回春也只是黄粱美梦一场,沐尘禹本就重伤难愈,心中又有百般牵挂,那所谓延命的蛊种耗尽他最后的生气,本还有机会回到都城的人就这么殒命在风雪呼啸的边疆上,魂魄不知迷失在何处。
影十三听罢后默默转头,看着帐篷床榻上被血浸得发黑的被褥,良久不语——
“将军已死,吾等亦等到了您的到来,请接下此令,也算是吾等尽心尽力不负将军所托!”
忽然帐篷内几人纷纷跪倒,在影十三跟前的人高举双手,递出了一直藏在身上的一块黑色令牌。
影十三恍然回神,怔怔接过那令牌,只一眼,便是满心黯然无语。
“将军!就让属下在地底下也追随您而去罢!”伴着几近凄厉的呼喊,副将忽地拔出腰间佩剑横过自己脖颈,数息间,又有几人学着他横剑而过,一时间血花四溅,冤魂哀恸悲号。
影十三静静地伫立许久,最终只是别过头默默收起了手中的军令,转身出了帐篷。
随后,帐篷起火,军心大乱,叛兵四逃。
至此,赵国不再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之所以那么久没发……因为这里卡文卡很久了,然后接下来剧情不好断,就只好存着不发……
☆、香消玉损
数月的风雪终于稍稍停歇,冬日悄悄离去,而融雪的春却更令人发颤。
前方接连传来城破流民四窜的消息,饶是往日最富饶的都城也不免显得冷清起来,朝野间局势一日复一日严峻,龙椅上的人已不知砸了多少回奏折,怒斥了多少忠言佞臣。
原本开敞的城门重兵把守,来来往往的人不知要被问询多少回,才能往来于都城之间。
影十三日夜奔波,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坏了,一身风霜赶回了都城,敛了浑身的煞气,偷偷混入进城的队伍中,蹒跚前行。
人群缓慢蠕动前行,不论是身段富贵还是衣履阑珊,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是凝重愁苦,拥挤的队伍中竟然是半点声息也无。就这么挪动着,忽然前方一阵喧哗,众人麻木地看过去,只见城门口守卫忽显焦虑,即将进城的人纷纷被拦下,几个士兵往城内方向赶去。
影十三眯着眼看过去,眼尖地瞅见了城墙上的守卫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去。
他心下有疑,干脆就不再蹲守队伍中,几个转身赶到城门入口处,一块令牌抵在守城士兵眼前,冷声喝道令众人放行。
守卫认出了那牌子上烙刻的痕迹,急忙恭敬退让,将人迎了进去。
一进城,影十三避开守卫的眼目反身上了城墙,隐去身形跟着那些奔跑的士兵过去,数米外,临着城垛边站着一个人,一身嫩黄色的留仙裙,迎风裙摆翩飞,恍若九重天下凡的仙女。
可那张本该面带笑容的脸上却是淌着泪水,白皙红润的脸色惨白,杏眼中决绝之意甚至逼退了几个生性无情的守卫。
“都不要过来!谁敢近一步,我就从这儿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