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堇心下惊讶,不是听说这次豫王出京前放言要荡平南北所有匪患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他改变主意了?
“别怕,我只是、只是回来给你送生辰礼,还好赶上了。”他嗓音干哑,想来是连日奔波所致。
生辰礼?冯堇很是惊讶,他连夜赶回来,就为了给她送生辰礼?
“殿下还是请回吧,你我早已了断,殿下的生辰礼,恕民女不敢收。”冯堇直言拒绝道。
纪煊眼中飞快地划过一抹受伤,却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石头,放到桌上,正要转身离开,就看到桌后那绣到一半的红嫁衣。
第七十三章
冯堇见他脸色倏然一变,眸色也隐隐变红,正是他前世发怒的前兆,正心生警惕时,却见他拿起那块黑色的石头,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石头吗?”
她摇摇头。
“这是一块天外飞石,是我这次出京,在路上亲眼见到它划过天空砸到地上,骑快马赶过去捡到的。”纪煊说着低头笑了笑,“当时我就想,要把这块石头送给你做十六岁的生辰礼。”
“这一路我紧赶慢赶,总算及时把这份生辰礼给你送了回来。可你为什么,”他猛地抬起头,低吼道:“为什么要在十六岁生辰这一晚,给他绣嫁衣?你就这么爱他吗?啊?你难道忘了,前世的今晚,是我们新婚之夜?凭什么,凭什么,这一世你要嫁给他!”
见他越说越激动,冯堇吓得伸手就从箩筐里抓出一把修剪放到胸前自保。
看到她这一戒备的举动,纪煊笑了笑,绕过桌子,一步步朝着她走过去:“我本以为,我可以忘了你,可以放你自由,可以做到让你另嫁他人。可近两个月来,我离京城越远,这里,就越思念你。”
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继续道:“可再思念又能怎样呢?你很快就要嫁给别人了。于是我以最快的速度,一路剿匪,远离京城,想要将过去那些往事都抛在身后,学你一样,走出来。”
“我真的以为,我能像你一样走出来,可就在刚才,看到你亲手为他绣的红嫁衣时,我才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出来,我也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别人。”
“阿堇,对不起,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都无法放你自由。”
冯堇一步步后退,直到无路可退,身后就是床榻,而他眼中充斥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她只能将绣剪横在胸前,做自己最后一道堡垒。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连同她手中的绣剪。
“你,你想做什么?”她惊恐道。
他笑了笑,将身体稍稍贴近,接着,握着她的手,猛地,将绣剪往他自己的胸口狠狠一刺。
“你要嫁人,就用我的心头血给你染嫁衣,可好?”他哑声道。
“你疯了?”她瞪大眼睛看着他,满心不解和惊恐。
“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别人,不如,你先杀了我。”他深情的眸中满是疯狂。
见他握着她的手,还要把绣剪再往里刺,她连忙挣开他的手,看着血一点点从他心口往外流,她惊慌不已。
她知道他疯,可没想到,他疯起来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
若他今日因她而死,恐怕,不止是她,还有整个冯家,都将承受圣上和太后的怒火。
三哥和三嫂刚成亲没多久,她不能牵累他们。
且,如果他今日真的死了,她恐怕也会内疚一辈子,她不想害死任何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他。
“好,我可以不嫁人。”
冯堇抬头看着他,见他眼中冒起光亮,她继续道:“但我也不会嫁给你。我可以立女户,或是剃了头发做姑子,保证一辈子都不嫁人。这样,殿下总该满意了吧。”
“我不是……”纪煊想要辩解。
“好了,殿下该回去治伤了。若殿下因我而死,这个罪责,我担不起。”冯堇冷声赶客道。
纪煊眼神黯淡下来,是他一时激动考虑不周了,他即便要死,也不该死在她手里,给她带来麻烦。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他走后,冯堇失力地坐到了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收拾了下地上的血迹。
而那件红嫁衣,她随手收了起来,反正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穿上了。
翌日,当冯堇找到杨柏轩,让他主动退亲时,杨柏轩先是不解,见她坚持要解除亲事,便道:“即便要退亲,也该是由冯小姐你来退,以免损了你的清名。”
冯堇见他到了这种时候还在为她着想,一时更加愧疚,便道:“我自己提出退亲,恐怕父母不会答应。杨兄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她反正是不会再嫁人了,被退亲损点清名没什么。但杨柏轩将来还要入仕,不能因为她的过错,而让他清名有损。
杨柏轩见她这般说,便当真了。
隔日,杨柏轩上门退亲,言称自己最近才知道自己幼时定有娃娃亲,为了守信,不得不来退亲。
冯兴纶本就不满这个女婿,于是假模假样地斥责了他一通,才答应解除婚事,将杨柏轩赶出冯府。
退亲的消息传到纪煊耳中时,他很是愧疚,但心里终究还是自私占了上风。若她不愿嫁他,那便她不嫁,他不娶,由他在背地里守护她一辈子,他也心满意足了。
冯堇退亲后,则是暗中打听立女户的相关事宜,好慢慢筹谋。
八月初,冯堇刚从工坊出来准备回家,就见大街两旁挤满了人,而远处,一架牛车缓缓走来。
黄牛拉的车板上,盘坐着一名麻衣僧人,他坐姿端正,似屹立的松竹,丝毫没有因为路面的颠簸而摇晃失态。明明坐的只是牛车,却仿佛置身于仙驾之上,飘然欲仙。
听到周围人窃窃私语,说是从西域的圣僧来了,冯堇这才记起来,前世那位来自塔希尔的觉明大师,仿佛就是这几日入京的,入京后没多久,便因为佛法高深,被圣上奉为国师。
前世觉明大师入京时她刚刚嫁入豫王府,也就没有机会见到他入京的盛况。是后来有一次觉明大师当众讲佛法时,她才远远地瞻仰了一次。
冯堇不自觉地驻了足,想要再瞻仰一次觉明大师的风姿。
等到牛车慢慢驶近,冯堇站在人群里,踮起脚尖,往牛车上那道风姿绝尘的身影看过去,然而,下一瞬,她就惊得睁大了眼睛。
在她的记忆里,觉明大师年过四十,肤色微黑,脸颊干瘦,许是历经了太多的风霜,额头眼角满是细纹。
而眼前这个人,虽然一看就知奔波了一路,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但他神色淡然,肤色如玉,即便是烈日当头,也不见他额头冒一滴汗,更无一丝狼狈。
他高眉深目,冷白色的面庞上,一双碧蓝的眸子似汪洋大海,能容纳百川。
他的神情不喜不怒,端坐在牛车上俯视一众围观之人,目中却既无高高在上的睥睨,亦无虚假的慈悲,有的只是,平静与平等。
他容色俊美无铸,气质清冷出尘。是她两世见过的,唯一能与豫王的绝色容貌相媲美之人。
不同的是,豫王是烈火深处的红色妖莲,而他,则像是开在万丈雪山上的一朵雪莲。
然而,眼前这人看起来最多只有二十来岁,怎么会是前世那个觉明大师?哪怕他和前世的觉明大师一样,容貌有些混血,也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听到周围有些人唤车上之人觉明大师,而他非但没有否认,还微微颔首示意,冯堇一时困惑极了。
重活一世,虽然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但至少,人没有变过。
可眼前的觉明大师,为何偏偏与前世的觉明大师长得不一样呢?难不成,眼前这位,是觉明大师年轻时的模样?觉明大师返老还童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
就算她历过一次重生,也绝不敢相信这世上有人真的能返老还童。
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就是,眼前这位觉明大师,戴了□□。
能把□□做到这种以假乱真的程度,还做得如此俊美,冯堇满心佩服。若有机会,她也能弄来一张就好了。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异样,与周围那些人或虔诚或膜拜或敬畏或好奇的眼神不太一样,觉明大师竟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却也只是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眼神依旧如古井无波。
不远处,传来孩童的哭声,冯堇朝哭声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见是一名五六岁的男童被挤得跌倒在地,正哭着喊娘。
牛车在男童身前缓缓停下,只见觉明大师稍稍弯腰,朝男童伸出了手。
他皓白的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佛珠,随着他的动作撞击出轻微的声响,似仙乐一般,令那男童瞬间止住啼哭,转而为笑。
男童正准备抓住他的手,人群里突然冲出一名年轻妇人,抱住男童就跪到地上给觉明大师磕了个响头。
冯堇看到他的手微微一滞,接着轻轻摆了摆,牛车继续往前驶去。
冯堇心下惊奇,能令少儿止哭的,她之前也见到过一个,就是豫王,前世有一次她和豫王去逛灯会,也是遇到一个孩童走丢了摔倒在地嚎啕大哭。
当时豫王只是弯下腰朝那个孩童微微一笑,那个孩童便被吓得不敢再哭了。也不知是豫王自带吓人的气场,还是他的恶名,都已经传到了一个孩童耳中。
而这一次,眼前这位西域来的觉明大师甚至连笑都没笑,只是面色稍稍柔和了些,就令那孩童止哭为笑。
别说那个孩童了,就连她,也在觉明大师面色柔和下来的那一瞬,觉得如沐春风,极为亲切。
冯堇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苏佑安笑起来会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但苏佑安毕竟是迎来送往的商人,他的那种如沐春风,是长期锻炼下来的技能,多少带了几分功利性。
而眼前的觉明大师却不一样,他不用笑,只面色稍稍柔和些,便仿佛有一股最轻柔的春风吹过,令初春的残雪融化。
冯堇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既能清冷若霜雪,又能和煦似春风?难道这便是圣僧的魔力?
第七十四章
觉明大师入京,圣上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见他,只命鸿胪寺好生招待。
大梁国力强盛,虽谈不上万朝来贺,但每年来自西域各国,西南诸蛮,还有来自东方以及海路的各国,都有不少使臣来贺。
因而,觉明大师在鸿胪寺并没有得到什么厚待。
觉明大师不以为意,直接便在鸿胪寺门口开坛讲法。
因觉明大师佛法高深,又会说大梁语,能将佛法讲得通俗入理,而大梁佛教盛行,很快,鸿胪寺门口就聚集起大批民众,听觉明大师公开讲法。
鸿胪寺迫于无奈,只好寻了城中一座已经破败没什么香火的蒲因寺,让觉明大师迁居过去。
觉明大师迁到蒲因寺后,亲自动手砍了茅草修葺屋顶,然后继续开坛讲法。
一时间,蒲因寺虽依旧破败不堪,但香火却越来越甚,每日前往蒲因寺听法的民众越来越多。
以防万一,鸿胪寺不得不设置限量官票,以免聚集的人太多,发生危险。
一时间,蒲因寺的官票被炒到极高的价格。
京城及京郊诸家大寺院被一个外来的和尚抢了香火,又见觉明年纪轻轻,却被民众如此追捧,便认定觉明是个靠脸的沽名钓誉之辈。
于是,各家寺院推举出了几名公认的大师,前往蒲因寺,欲和觉明当众辨论佛法,想要揭穿其真面目。
这场佛法辩论广受关注,本就被炒到高价的蒲因寺官票,这下更是千金难求了。
冯堇亦对这场辩论很感兴趣,想要看看今生这个觉明,和前世的那个觉明大师相比,谁的佛法更精深。
只是她也清楚,这次的官票,非权贵不能拿到。
令她惊喜的是,师姐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两张票,拉着她一起去蒲因寺。
到了蒲因寺,冯堇才发现师姐弄来的这两张票,竟然还是前排,因此,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坛上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