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仅仅是段小潼,就连纪茗也察觉到了心底里的那种奇异的感觉。
像是被遗忘了的,被一层层裹住的伤口,即将破土而出。
不过纪茗毕竟是纪茗,多年的拍摄经验,将她的定力磨练得异于常人。她只当是自己入戏太深,并没有太在意什么。稍加调整,就平复了内心的躁动。
倒是段小潼万一也和自己一样,纪茗才会忍不住担心。
纪茗刚踏出书房,就看见了坐在石凳上的段小潼,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松懈了些。
段小潼的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剧本,她低着头,目光凝重地盯着剧本上面的内容,表情越来越沉重。
瞧着段小潼此时的模样,纪茗抿了抿唇,忧心地簇起了眉头,抬起脚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小潼。”
纪茗停在了段小潼的身前。
听见纪茗的声音后,段小潼恍惚地抬起头。
她怔怔地盯着纪茗瞧,那一刹那,纪茗从段小潼的眼中看到了支离破碎的心伤,还有如远古森林一般的悠远深长。
她像是在回忆一段久远的,并不美好的记忆。
段小潼在看清纪茗的面容后,脸上又浮现出了克制不住的欣喜,像是久别重逢、失而复得。
“大人……”声调的尾音带着些颤抖。
纪茗心疼地抚摸上段小潼的侧脸,她的声音淡淡,却能听出关切,开口说:“不要入戏太深。”
听到纪茗的嘱咐,段小潼的呼吸停了半拍,她抬起手,反扣住了纪茗贴在自己脸上的手,眷恋地依偎着。
段小潼阖上的眼睑藏住了眸底中的挣扎,她很想告诉纪茗那些都是真的,那不是戏,那就是你和我的过往。可那段痛苦的回忆纪茗已经忘了,段小潼又舍不得让她的大人分担承受。于是她只能闭上眼睛,将一切悉数吞入腹中,说一声“嗯”。
半晌后段小潼才抬起头,对着纪茗开口道:“大人陪我去走走吧。”
纪茗没有拒绝,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个人剩下的戏份是在后半夜进行拍摄,在那段戏中,良梧幼领了卫安之的命令,护送女帝离开皇宫。而卫安之则独自一人守在皇城,指挥着禁军守卫,为她们二人争取时间。最后消失在了大火之中,生死不明。
“大人,你觉得卫安之喜欢良梧幼吗?”
两人走着走着,段小潼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话。
“喜欢。”纪茗回答地毫不犹豫,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一样。
段小潼心跳得有些快,手有些抖,等到心情平复了些许后她才又问:“为什么?大人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剧本上面的内容吗?还是……”
纪茗摇摇头。
“是我自己认为的。”
看向段小潼,纪茗心里很复杂,她小叹了一口气,开口说:“因为我能切身感觉到,卫安之目送良梧幼离开时内心的欣喜。正如她曾经对良梧幼所说的一句话。谁说你是我的影子?谁说我死了你就不能活?你向着光,活得比我还会久。”
纪茗的回答让段小潼几近窒息,眼中逐渐朦胧。时至今日,大人第二次认真地对自己重复这一句话,段小潼才幡然明白,原来大人的心中一直都有自己。
原来大人从不当自己是她的附属物,大人从来都知道她向往自由,大人也从来没想过要利用自己来活命。
所以大人放了她自由,只想要她好好的活。
可是,她辜负了大人……
段小潼的回忆飘转到了千年前的那场皇宫大火。
那夜她听从纪茗的命令,将女皇安全的转移出宫,随后又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历经几百年的古老皇宫付之一炬,冲天的火光晃了段小潼的眼睛。她愕然立在原地,听见远处有人大喊。
“妖相伏诛,女帝焚亡!”
“妖相伏诛,女帝焚亡!”
“……”
段小潼的身子因为情绪激动而发抖,什么妖相伏诛!?什么女帝焚亡!?女帝被她好端端的带出了皇宫,皇宫内死的不过就是一个替身。既然女帝都好好的活着,那么她的大人肯定也好好的活在那里,等着自己去救她!
谁允许你们咒她!
可当段小潼亲眼看见纪茗用来束发的银冠被叛军当做胜利品,挑在旗帜的长竿上时,霎时间猩红了双眼。
大人向来衣冠端正,向来素衣喜洁,怎么会允许自己披头散发,有损尊严。
不管她的大人有没有死,将发冠插在敌人的旗杆上,那就是对对手最大的羞辱。这种行为几乎就等于将纪茗的头砍下来,挑在旗帜上示众!
那可是段小潼视若神灵的大人,怎么能允许有人这样诋毁、侮辱她!
去你妈的妖相伏诛!她是神!她是我的神!!谁允许你们这样诋毁神明的!!
运起轻功,不顾千军万马,段小潼的目光森然,势必要夺回纪茗的发冠,维护纪茗的尊严。
不过双拳都难敌四脚,更何况是一个人去挑战装备精良的军队。
虽然段小潼的轻功超然,又凭借着胸腔中的一口怒气,夺回了纪茗的发冠。可是她本人也被无数根长矛钉在红漆圆柱上,双脚离地,身子都被人挑了起来。
饶是如此,她仍紧紧抱着怀中的发冠,死死地不肯撒手。
血丝侵染了银冠,段小潼的嘴角却挂上了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