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秾华笑道:“……请诸位继续吧,热酒一会便到。”
雪原上又繁忙了起来。
秦秾华走回先前寻找的地方,弯腰想要捡起地上的木棍,眼前忽然一阵眩晕,身子重重地往雪地上摔去。
冰冷的雪气扑满鼻尖,冻骨的雪花飘进眼里。
“我没事——”
秦秾华拒绝种玉和旁人的搀扶,自己强撑着站了起来。
“……我没事。”
她握着木棍,行尸走肉般一步一停,木棍深入松软的雪体,往下轻轻戳探。
戳得浅了,她怕错过,戳得深了,每一次都是失望。
种玉追了过来,泣不成声道:“夫人,奴婢求求你了,你回去休息一会吧!你都两晚没有闭眼了,饭也没吃两口,你这样下去,身体怎么撑得住?”
她避开她的阻挡,继续往前走去,一步一探,轻声道:“我没事。”
“夫人!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和你一起找,你去休息一会,不耽搁营救。要是发现了什么,奴婢第一时间回来叫醒你好吗?”
“不必。”
“夫人!你就算不为自己的身体考虑,也为将军考虑考虑吧!”种玉哭喊道:“要是你忽然晕倒了,谁来主持之后的营救?”
秦秾华手中木棍一停,陷入迟疑。
种玉趁热打铁,夺去她手中的木棍,强硬地把她往主帐拉去。
秦秾华觉得她说得有理,可是躺上床,她分毫睡意都没有。
睁开眼,便是摆在桌上的峥嵘重弓,弓身上的斑驳血迹刺得她喘不过气,连嘴唇也忍不住跟着心脏一起抽搐。
而闭上眼,她和少年过往的点点滴滴,就如走马灯一般争先恐后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睡罢,她对自己说。
泪水却从颤栗的眼睫中倾涌而出,她拼命咽下直冲牙关的呜咽,口中渐渐蔓开铁锈般的腥味。
她想起那只捧在手心里送给她的春分流萤。
想起他初到梧桐宫时,那一身取血造成的伤口。
想起他被针尖穿透的舌尖。
想起他飞奔追上马车,用满是疮痍的口舌艰涩说“我们一起走”。
那时候,他还那样小,她在前方为他遮风挡雨,一转眼,两人已然对调,他在前方为她抵挡风雨,不论什么时候,只要看见他高大的身影,她的心里就没有不安。
他没有过什么好日子,即便遇上她之后,他也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
他最快乐的时光,是流落峡谷,野草生蟹充饥的时候,他想要的只是两个人简单的生活,却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腥风血雨的牢笼。
她越是回想,越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悲怮,越是克制不住,她便越要自虐地回想。
此时此刻她所感受的痛苦,抵得上冰雪之下他所感受到的百分之一吗?
她现在还能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暖被,他又身在何处,身上盖着什么?
只要稍作想象,她就喘不过气来,有一只手,在她胸腔里捣鼓,把她的心掐着、拧着,一层血,一层肉,血肉模糊地剥了出来——
是她自己的手。
她羞愧、悔恨、痛不欲生,就像往墙上用力撞头来缓解头风痛苦的愚人,亲手撕扯着自己的心。
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走了——记得要来门口接我,还有,记得你还欠我一个吻。”
她为什么不能一口答应?
为什么不能当即就吻上他期待的眼?
她为什么要说:“记不清——欠你的太多了。”
她记得他的最后一面,夜幕之下,大雪漫天。他听闻她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卑劣回答,在洁白的夜雪中回头,露出意气风发、毫不气馁的笑容。
她很后悔。
很后悔。
原来被留下来的人,会这样痛。
如果他能回来,她再也不会说那些让他心痛的话了。
如果他能回来,她再也不会因为他人目光将他推开了。
如果他能回来,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活下去,和他一起活下去。
她已经同世上最好的一人结过发,同过心,再也做不到无牵无挂,无怨无悔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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