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静地想:即使他出去以后不小心把死太监捏死了,她也不会太生气吧?
门缝里透出的一缕幽光隐隐约约照着密室内的景象,四面八方,都是佛画,但又不是一般的佛画,至少,他是第一次见到两两搂抱的佛画。
空气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又甜又腻,让他开始心烦。
密室尽头有一盏光线昏暗的油灯,摇曳微弱的烛光下,是一张宽阔的木榻,有红被,有一本看不清图样的画本。
密室里没有秦秾华。
没有秦秾华,上的又是哪门子课?
不知怎的,他心里越来越烦躁,想见她的心思也越发强烈起来,这密室里光线暗,空气差,再加上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总让他想起摘星楼暗无天日的密室。
他正要转身离开,木榻上的红被忽然一动。
被子底下有人!
他沉下脸,走去一把掀开了红被!
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藏在被子底下,身上仅有一件纱衣蔽体,她忐忑地看着他,脸颊浮着一缕红晕,她含羞带怯,尚未来得及眨一下眼,一床锦被已经乌压压砸来,把她重新压回黑暗。
像是闪电撕碎乌云的暴怒,秦曜渊一脚踹开上锁的房门,铁青着脸,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陆雍和就守在佛堂门前,他没料到秦曜渊这么快就出来了,刚想阻拦,看见他的脸色,立即缩回了脚步。
然而,他不去拦他,秦曜渊依然朝他走了过来。
“殿……”
陆雍和被捏着脖子提了起来。
他已经身长七尺有余,依然被秦曜渊像提小鸡仔一样提了起来。
砰的一声,他的后背狠狠撞上墙壁,秦曜渊的眼睛就在面前,那双冷酷嗜血的乌黑眼眸里盛着真切的杀意。
陆雍和后背除了疼痛,还有深入骨髓的寒冷。
“是她要你这么做的?”他开口,声音如坠冰窖。
陆雍和抬高下巴,呼吸困难。
“是……”
许久后,秦曜渊把他摔到地上,脸色黑得可怕。
陆雍和趴在地上咳嗽,连秦曜渊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他怕秦曜渊对公主不利,捂着脖子爬了起来,匆忙回去报信。
他没有想到的是,秦曜渊没有去见公主,他甚至,都没有回梧桐宫。
正在和自己下棋的秦秾华听完陆雍和禀报,沉默许久,目光落在他低下的头颅上,直到他按捺不住,抬眼撞上她的目光。
“……你带九殿下去拜佛,他在密室里突然暴怒离去,只是如此吗?”
“……”
陆雍和谨慎回答:“是。”
秦秾华拿起手边的枸杞茶喝了一口,在这沉默的时间里,陆雍和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大。
“那么……”她放下茶盏,轻声说:“佛堂里燃的又是什么香?”
她知道了!
陆雍和刚要说出以备万一时提前准备的说辞,秦秾华已经朝他射来冰锥一样的目光,她冷冷道:
“我不喜欢擅作主张的人。你若是觉得行事无需向我汇报,这里不适合你,今日便收拾东西出宫吧。”
陆雍和骤然褪去血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公主……”
秦秾华说:“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可以举荐你去司礼监,你不必再听我调遣,又能官升一级,岂不皆大欢喜?”
“我不欢喜!”陆雍和双手按在地上,额头重重叩在冷硬的地面:“我知错了……我已知错了……我愿意受罚,什么惩罚都可以,只求公主原谅我一次,让我继续留在公主身边效忠……”
他语带颤抖,额头抵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不敢想象,若是离了梧桐宫,离了玉京公主,他还能去哪里,还有谁愿意收留他,尊重他,依仗他……
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被抛弃的恐惧涌上颅顶,陆雍和拼命磕起头来。
“属下再也不自作主张了,请公主原谅我一次……请公主原谅我……”
砰砰砰的叩头声在安静的殿内回响,忽然,一只手扶在他的手臂上,将他轻轻拉了起来。
“公主……”
陆雍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容颜殊丽,气质出尘,她美好得如同幻梦,合该拥有世上一切,这样的女子,却偏偏怜惜而无奈地看着他。
心尖传来的酸疼让他的指尖颤抖。
只是一个怜惜的目光,他就恨不得将全部献给她。
他的全部……
在他丑陋的容貌,烫伤的声带,残缺的身体以外,他的全部,也仅仅只有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才智,只有她才相信的,在这丑陋躯壳里藏着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