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寿帝哽咽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蒙蒙的金色阳光照在平静的湖面上,湖水泛着粼粼波光,天寿帝的眼中也泛着水光。
“陛下……”
“朕就怕她……万一的时候,还没遇上一个心上人。朕的秾华哪里都好,就是太理智,拎得太清了……没有爱过,也没有恨过,不曾为什么疯狂过一回,她这样……以后若是……该多遗憾啊……”
天寿帝彻底说不下去了。
他别过头去,不去看朦胧中刺目的日光,高大全也默契地低下头,不去看帝王颤抖的肩膀。
便是九五之尊也会有常人的忧烦,更不必说天寿帝这般处境的九五之尊,高大全伺候天寿帝多年,知道他的心结在何处。他心中的烦忧,不能对妻子说,不能对儿女说,只能对着他这位没有根的人才能说道一二。
偶尔,高大全甚至会在心里同情这位九五之尊,他虽身居高位,很多时候,却活得比他这个太监更加困顿。
宣和宫里没了声音,同一时刻,青徽宫却闹了起来。
“是我不争气,叫父亲担忧了。”
穆皇后听闻穆得和转告的话,双目含泪,泣声道:
“还请哥哥代为转告,修嫮并无大碍,只是近来睡不安稳,才会没有气力。听闻父亲前段时日也小病了一场,我日夜不安,只恨自己不孝,无法在父亲身旁尽孝……”
“父亲不想叫你担心才瞒着你,不想你还是知道了……”穆得和叹一口气:“修嫮,你是父亲唯一的嫡女,当初为了争这中宫之位,父亲迫不得已才拆散了你和那姓萧的小子,父亲最大的心结便是你,时常与我说,这一辈子,唯独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了,你还怨我们吗?”
穆皇后便是当初有千般埋怨,也早就在兄长愧疚的目光下消散了,想起年迈衰老的父亲,她更是泪流不止。
穆世章每日上朝都会出入朔明宫,可是前朝和后宫之间的距离,却比天南地北更远,穆皇后入宫后,没过过几次快乐日子,她自恃穆世章的嫡女,处处以名门贵女的标准要求自己,又顾忌穆氏在宫里的风评,不敢像侄女那般肆意妄为,每年只能在大型宫宴上,才能远远瞧见白发苍苍的父亲几眼。
她羡慕嚣张的侄女,羡慕自由的哥哥,她这一辈子,好像什么也没做,便这样耗尽了。
每当午夜梦回,她梦起的总是出阁之前,被父亲捧在掌心,如珠如宝呵护的日子。
“我不怨……”穆皇后哭道:“修嫮是穆家的女儿,自当为父亲和哥哥分忧。”
穆得和满面感动,眼含泪花,两兄妹抱头痛哭,好一会都没说话。
陪着穆得和入后宫的妻子李氏翻了个白眼,坐不住了,人还端庄地坐在扶手椅上,眼睛却活络地给穆得和不断打眼色。
穆得和咳了一声,拍拍妹妹的肩膀,从李氏那里接过手帕,按了按发红的眼睛。穆皇后也接过心腹嬷嬷递来的巾子,擦了擦眼泪。
“我来看你一次不容易,便说点高兴的吧。”穆得和说。
“哥哥请说。”
穆皇后本以为他会说些家里的好消息,譬如族中谁娶了新妇,谁办了寿宴,谁料,穆得和说:“那姓萧的小子去年死了妻,今年春节的时候,千里迢迢从常德过来给父亲拜年。这臭小子,外放这么多年,还和以前一样俊朗,怪不得当年把我妹妹迷得五迷三道……”
穆皇后不知他突然提起这人是为什么,但她没法像哥哥一样随口玩笑,听到最后一句,她已面色煞白:“哥哥,勿说了!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怕什么?”穆得和不悦被忽然打断,说:“这里的人,谁敢出去嚼我穆氏的耳根子?”
他冷眼往殿内一扫,唯二留下服侍皇后的宫人都吓得立马跪倒。
“别这么胆小,随口说说,谁敢拿我们穆氏怎样?”穆得和转过头,安慰神色不安的穆皇后:“你可是当朝皇后,你父亲,那是当朝首辅!”
他叹了口气,说:“当初父亲送你入宫,就是看在你识大体,可是现在看来,你还是不适合这个位子,你啊,太识大体!”
穆皇后一愣:“哥哥是什么意思?”
穆得和往殿门扫了一眼:“……我听说,玉京长公主住进来了?”
“我没有自己的孩子,无人侍疾,这孩子怕别人笑话我,每日都守在床前,我心疼她来来回回地跑,就让她在偏殿住下了……现在她该在后厨看着我的药呢。”穆皇后提起秦秾华,脸上露出笑容。
“你糊涂!”穆得和急道:“你让她给你看着药,不怕被下药?”
“哥哥!”穆皇后不悦道:“不说后厨里还有其他人,就说之后,每次药端过来,长公主都会当着我的面亲尝汤药,若药里有毒,岂不是第一个毒死的就是她?这几日我病倒在床,全是长公主忙里忙外,衣不解带地照顾,别说我没有亲女,便是有,也不定如此!”
穆得和还想驳斥,旁边的李氏用力按住他的手臂,他这才想起自己入宫的目的。
“……算了,随你吧,反正你在宫里也呆不久了。”穆得和酝酿着感情说道:“修嫮,你觉得,和哥哥回家怎么样?”
“……什么?”
穆皇后睁大眼,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否则,怎么会听见这么不像话的事情呢?
“你在中宫,多年无子,想必过得也不快乐,与其这样蹉跎青春,不如扔了这凤印,去寻另一种你想要的生活。”
“……你说什么?”穆皇后怔怔道。
穆得和干脆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道:“家里商量着,你既无子,占着这中宫之位也没用处,如今更是因这宫务忙出了病,不如自请让出凤印,去远离玉京的庙里休养清修,那姓萧的小子正好死了妻子,我在当地给他找个有肥水的官做,你们两个届时神仙眷侣,无拘无束,岂不快活?”
穆皇后呆愣着,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能说什么,一颗刚刚还火热的心,此刻结了冰,撕扯着她胸口里的筋肉一起往下坠。
“修嫮,你说呢?”穆得和没发现她的异状,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穆皇后张了张口:“我……”
门外响起敲门声,玉京长公主的声音出现在门外:“母后,秾华端药来了。”
穆皇后匆匆擦了眼泪,说:“……进来吧。”
秦秾华端着盛药的木盘入内,穆得和夫妻从扶手椅上起身,敷衍地向她行了一礼后,出言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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