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静静落下。
“书生走了,富家女在家中痴痴等待。”
“……够了。”老僧死死攥着白子,长有黑斑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春闱结束了,书生没有回来,冬天了,书生没有回来,直到富家女难产而亡,一尸两命,书生仍未回来。”
“……”老僧闭上眼,浑身震颤,干瘪薄唇上血色尽失。
黑子不为悲欢所动,再次落下。
“徒留老父一人,散尽万贯家财,遁入空门,画地为牢。望山不是山,见佛不是佛。”
孤亭中半晌静默无声,老僧颤动的眼皮下隐有水光生辉。
“我赢了。”她说。
山穷水尽处,已变柳暗花明。
老僧睁开洇润的双眼,冷冷寒光刺向棋盘对面:
“玉京公主真是好兴致!湖广大旱,哀鸿遍野,你不呆在宫中享福,却跑到深山野林消遣小老儿来了!”
秦秾华笑道:“我是来祈雨的。”
“公主认为,一个不信神佛,不拜鬼神的人,也能祈来救命之雨?”
“不如我们打一个赌,酉时之前,雨来了,我就取走此处一物。”
“雨没来呢?”
“雨没来,我就皈依佛门。”
老僧拍腿冷笑:“好!我倒要看看,到时你会如何诡辩!”
“离酉时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再来两局?”
“来!”
黑白棋子你来我往,低沉疏钟停了又响,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外传来一声孤鹤清鸣。
一颗雨滴砸进枯黄草丛,如蟋蟀叶间弹跃。
老僧握着白子的枯手悬停半空,怔怔望向亭外万壑空濛。
秋雨如注,从青檐绿瓦飞泻而下,砸入干燥土地。雨气扑鼻,带来幽幽草叶芳香。
天地,转瞬变了颜色。
“我又赢了。”
秦秾华放下一子,将棋盘上的白子又一次温柔绞杀。
老僧推开价值千金的天地棋盘,颓然道:“……你拿走吧。”
“我要的不是此物。”
秦秾华看着老僧的一双精明鹰眼,缓缓道:
“我要的,是从白丁之身起家,聚天下财富,数渡西洋,剿水寇平海波的海商郑松川。”
老僧沉默良久,说:
“小老儿人痛失爱女,寻仇多年却一无所获,如今早已心如死灰。一往无前的郑松川再也不会回来了……公主还是另寻他人吧。”
“心中有仇,却无人可报,所以心如死灰。如果我告诉你,当年的穷书生已高官厚禄、封妻荫子呢?”
棋盘突然翻转,黑白无数棋子飞弹,浸润在无边秋雨中。
“你知道他是谁?!”
秦秾华起身,拿起石桌旁竖立的长伞:
“想知道答案,就让名震四海的郑松川来玉京见我。”
老僧神思恍惚,直到一抹幽紫在眼前铺开,他才如梦初醒,急忙上前一步:
“殿下不如等雨停再走!”
秦秾华在檐下停了一停,望着茫茫雨幕,轻声说:
“不必了……我走过更大的雨。”
风雨飘摇,秦秾华刚迈出亭子,一只精瘦有力的大手就接过了手中纸伞,内侍醴泉恭敬地低着头,皮革眼罩覆着右边盲眼,沉默如山峦投影。
两人沿着小径走出竹林,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停在路边,探头探脑的宫女结绿一见二人就奔了过来,双手交叠在秦秾华耳上,为她挡去一边风雨。
她上了车,车内空间宽广,床桌俱全,湖绿色掐丝珐琅火盆烧得正旺,车内温暖如春。
冷暖交替,她忍不住咳了咳。
醴泉在外驾车,结绿为她换下沾了冷雨的衣裳鞋袜。她以手支头,闭眼侧躺在紫檀床上,任结绿为她梳理着一头青丝。
“东西都备好了吗?”她问。
“都备好啦。陛下的万寿无疆,舒太后的佛经,舒德妃的诗作,穆皇后的安眠香,还有周嫔的杏酪粥,也提前交代了,自会有人送进宫来……”
她睁开眼,朝结绿招了招手。结绿疑惑靠近,她抚上刚刚还在叽叽喳喳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