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没有做噩梦, 恰恰相反,似梦似醒的夜里,他眼前出现的都是二人最年青时的样子。
他们刚搬到一起同居的时候, 秦阅表现最殷勤,常在家中主动做饭。奈何他留洋日久,学的厨艺都是跟着Youtube的美食blogger视频做, 因此来回来去, 都是那几样西式肉菜,五分钟就好的煎牛排, 十分钟的烤三文鱼,减脂必备鸡胸肉……两人晚上被翻红浪, 白天又都是大肉菜,王忱忍了半个月终于受不了大爆发, 武装夺取厨房大权,把口味换回了养生中餐。
王忱炒菜快而熟练,经常两个锅同时下, 手里稳, 嘴上却乱,时不时吱哇乱叫,吓得秦阅一身冷汗,恨不得立刻举起灭火器。
后面秦阅受不了他一惊一乍,有一次将人直接抱起来, 举到一侧空着的桌子上,也顾不得锅里的油噼里啪啦在响,低头用吻堵住了王忱大惊小怪的嘴。饶是两人吻得胶着,王忱还不忘抓了一大把青菜丢进油锅里,免得燎出大火。
秦阅不满意地掐了一把王忱的腰,盯着那双藏着笑的眼,低声质问:“忱忱,你爱不爱我?”
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梦里面,每到该自己说出答案的时候,王忱就会忽然清醒,意识到那是过去的一场梦,已经很遥远了。
如今的秦阅看着自己,是不是再也找不到当时他眼中纯粹而炽热的光?
是不是他的渴求太多,幻想太多,要求太多,早将眼底那份能点亮秦阅的、撼动秦阅的,勾着秦阅一点点离他越来越近,恨不得一辈子也不和他分开的光芒,都已经被遮盖住了。
秦阅看不到了,所以变成现在这样谨慎的,苦心孤诣的,不敢交付信任,处处都藏着试探的他?
威尼斯七点多的时候天才有一点灰蒙蒙的亮,小东过来敲门喊王忱起床。
一夜不得好眠,王忱照镜子的时候,但见眼下浮出了明显的青黑。不过这倒不要紧,他演得本就是个憔悴的民工,为了这个角色,他已经掉重快二十斤,为了塑造角色,也额外练出了肩背的肌肉。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想着秦阅,王忱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是王忱?是万辰?还是乔立?
他站在这里,原本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是想要赢得能够匹配秦阅的地位与成就。可如果秦阅不是健康的,不能亲眼见证这一切,那他的努力本身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忱当然想成就自己,可这份成就,是该与秦阅的欣赏与正视同时而来的。没了秦阅,他也不在意自己是否如草芥微末。
而乔立呢?
乔立来到威尼斯为了是什么?是听说老乡讲了国外的钱更好挣,他需要大笔的收入来供养医院中的母亲,所以甘愿背井离乡,在一个得不到机会沟通的国度,在一个他注定被语言所封锁而忍受寂寞的国度,赚到那些冷冰冰的钱,换一点家里的暖。
此时此刻,他们是何其相似的两个人格。
这一天,在剧组向来表现敬业而配合的王忱,罕见地,迟到了。
他晚来了一个小时,第一个场景的戏没能及时拍完,转场过去以后,已经错过了第二个场景的使用时间。外联制片黑着脸说场地不能使,下次预约要半个月后,大家只好灰溜溜地继续转场,统筹阴着脸重新排通告。
制片组的人自然不会冲着主演大发雷霆,而是把小东拎过去骂了半天。整个服化组一起受了牵连,制片主任拉了化妆组的组长在晚上的会议里做了检讨,因为场记定点去查演员到岗的时候,化妆组的小姑娘帮忙打了掩护,说是人到了,却没成想,王忱晚的不是一会半会,而是整整一个小时。
演员副导专门负责演员的到位,理所应当,也吃了挂落。
然而,其他部门一片凄风苦雨,高思源导演却在剪辑组的房间里,产生了一点意外的惊喜感。
——王忱的表演全靠情绪带,有时候情绪好,演得就贴合人物,有时候情绪不到位,一个镜头要磨七八遍,导演反复说戏,才能带着王忱慢慢融入,找到一点勉强的感觉。
这个现象在电影里原本是常见的,再优秀的演员,对角色理解也可能有不到位的地方。
先前高思源导演对此并没有什么抱怨,毕竟作为导演,他的职责包括了调教演员,王忱的演技,也至少能达到表演要求的及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