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渡提前打了预约电话,以病人女儿好友的身份前来探望,至于为什么要挑在深夜,实在是因为探望者的身份在白日多有不便。
看护是个臃肿的中年女子,头发染成了新潮的酒红色,显然是什么劣质的廉价染发剂,现在看起来红里泛着黑,有点落魄和滑稽。徐承渡把手里提着的最普通不过的牛皮纸购物袋递给她,她匆匆瞥了一眼白格,沉默且顺从地收下了不菲的封口费。
“林蕙一直呆坐着看窗外,她的作息跟正常人是颠倒的。这里很多病人都是这样,他们始终对夜晚保持着警惕。”路过一扇扇开着圆形小窗口的白色木板门,看护说道。
“她可以说话吗?”徐承渡问。
“嗯……倒是可以说话,她并没有丧失语言能力,先生。”看护的小白鞋是那种特制的软胶底,走起来悄无声息,“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跟她畅通无阻地对话,我是说,她活在自己的世界,只跟自己交流。而且这还是在她没有发疯的时候。”
徐承渡没问林蕙发疯是什么样。他们来到走廊尽头,看护掏出一大串的钥匙,眯着眼睛找了一分钟才找到正确的那把,旋转把手打开了门,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在值班室,就在你们出来后的右手边。”
房间不大,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人背对着他们坐在椅子上,椅子就在窗户底下。那扇窗户被铁栅栏围住,缝隙只能穿过一只麻雀。
“林蕙?”徐承渡走近两步,发现她的右脚脚尖有一下没一下,机械地踢着白墙,力道很轻,频率跟她的呼吸保持着惊人的一致。
听到呼唤,沧桑的女人转过头,蜡黄呆滞的面上没有任何波动,平静、空洞且缥缈地凝视着难得的访客。
“你还记得我吗?林女士。”白格出声,迈开长腿径直走过来。
徐承渡注意到林蕙的瞳孔在碰到白格的身影时轻微紧缩了一下,然后她停止了踢墙的狂热事业,缩回了腿,把自己缩成一团,囚禁在那张小小的椅子上。
“你又来了,漂亮的小男孩。”她的声音嘶哑,像是缺乏润滑的锈铁片嘎吱摩擦。
“别害怕,我跟他们不是一伙,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白格的语调尽量保持冷静平缓,但徐承渡还是听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迫切和焦躁。
林蕙半闭着双眼,好像需要收敛心神才能听懂白格在说什么。
“关于那场车祸,你的丈夫,和我的父亲都没能幸免的那场灾难……你知道一些内幕的,对不对?”
“安富,小伊,然后是我。安富,小伊,只剩我。安富,小伊……”
“你的丈夫被□□,故意伪装成交通事故,多亏了这场自杀式谋杀,你和你的女儿得到了一笔巨款。”
“我喜欢小伊挽着我的手,陪我去逛商场,你知道我家附近的那家百货城吗?那里面什么都有,衣服很漂亮,果蔬也很新鲜。”林蕙的声音尽管低哑,却轻松愉悦,像是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但并没能持续多久就迅速低落下来,“可是,自从小伊出名了,就再也没陪我去过了。”
“听着,我不怪你,我们都是受害者。我只想知道,那个指使安富的人是谁?我有权利知道这个,不是吗?”
“我想吃苹果了,小伊。一个,三个,七个,五个,八个,都吃光。”
这种答非所问的诡异对话孜孜不倦地进行着。
白格的耐心随着时间,一点点消耗殆尽,他弯下腰,抓住林蕙的椅子扶手,逼视她:“至少告诉我,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
徐承渡微微睁大了眼睛,女人?
“可怜的孩子。”林蕙伸出她干枯的手,抓住白格的衣摆,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一滴泪,“别怕,妈妈马上就会去陪你的。”
“你……”
“白格。”徐承渡疾步上前,按住他发抖的肩膀,“算了,她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