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父是主将,虽然住在军营正中的大帐里,一应供应却坚持与普通将士无异。
齐思进了大帐的时候,四叔父正一个人对着沙盘出神。齐思不想打扰他,在一旁站了许久。
直到夕阳的余晖散尽,夜色无声的降临,四叔父回头,才发现了一直垂手站在一旁的他。
他没有问他为什么过来,每一个初入战场的少年,总是会有一点迷茫的。
“每一代诚毅侯的剑上,都有敌饶鲜血。即便是你祖父也不例外。容既,将来你也会是一个优秀的将军,是一个优秀的诚毅侯。”
容既是四叔父为他取的字。思者,容也。常思既往,可儆将来。
齐思觉得自己受到了鼓舞,可没过多久,他又有了一个更想问的问题。
可儆将来。错事可儆,好事可儆,遗憾亦可儆。
“四叔父一生至此,觉得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遗憾的事?”四叔父轻轻笑了笑,“实在太多太多了,若要列举起来,一生的时间也列举不完。”
“遗憾南山花落,遗憾霁月难逢,遗憾多年征战,苗夷未除。遗憾岁岁年年花相似,但赏花人已不在。可最遗憾的,大概还是我自己当年的懦弱与退缩。”
“南山花落,明年可再重逢。霁月难逢,一年十二月,一生数十年,终有相遇之时。”
“有些遗憾不需要弥补,有些遗憾已经不能弥补,还有些遗憾,我如今正在弥补。”
四叔父战死在第二的夜里。
苗人首领的长枪没入了他的口,而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提起剑,斩下了他的头颅。剩下的苗人溃散,再也没有了与燕梁大军一战之力。
雪后初霁,明月如霜,正是人间好时节。可战场之上,却永远都是修罗场。
明月皎皎,照亮了燕梁男儿。能够还乡的在月色下痛哭,为自己,为同伴。而许多的人,只是离家万里,无人安葬的白骨。
又有多少征妇,边庭路不识,如昼烛。燃到尽头,一生都无法再安眠。
四叔父的金甲碎裂,鲜血汨汨,染红了他整个口。齐思想替他捂住伤口,可那血止不尽,从他的指缝间滴落,落在尚未化尽的雪地上。
眼泪要比鲜血和冰雪更,积雪消融,露出雪下初生的青青草。
“不用为我守孝,不要辜负了倚娘。”
四叔父最后对他,“也不要忘了将我送到香山去,与她葬在一起,还有那件衣裳。”
他对他笑了笑,望向了燕京的方向。山长水远,他离他的人一直都太远,如今他圆满了他的一重遗憾,会离他的人更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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