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宗洋洋洒洒的一席话,既揭露了大胤朝与鞑靼没有什么和平可言,又再次指出了当年宪宗错信奸逆,兵败被俘,险些将大胤朝的万里河山葬送,又再次提醒众臣,当年不是他自己要登上这个帝位,是他们逼着他,让他在万难的情况下,去收拾宪宗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去承担大胤朝万千黎明百姓的生存安危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朝臣们也吓了一跳,这一时除了高呼陛下英明,他们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
不过王直这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倔强,他跪在地上,仰头睁大眼睛看着一脸铁青的英宗,依然执笏朗声道:“天下万民皆知陛下英明仁德勤政爱民,然上皇被俘,事关乎国体,陛下应早作裁夺,勿使他日悔!”
右相周伯宣也睁大了眼睛,原想着陛下大发雷霆,这厮也该收敛伏低做小请求陛下宽恕,哪知道王直竟敢这么猛,当众跟陛下在大殿上掐架......
所有人都为王直的小命捏了一把汗。
太子看着王直的眼神透着一股狠利之色,不过心中对他亦有丝丝钦佩之意。
当众顶撞天子,是无知无畏,还是故意哗众取宠?
他扯出大胤朝的国体,且牵扯到上皇宪宗,若是父皇打杀了他,日后难免落人口实,受人以柄,在将来的青史上留下一个污点。
英宗见王直刚如此大胆跟他顶嘴,火冒三丈,他刚想唤廷尉将王直拿下,心口却陡然一阵刺痛,那痛意直达肺腑,仿佛有一双手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有了窒息的感觉。
英宗的大手握紧了龙椅的扶手,手指关节因用力过猛而微微泛白。
冕冠挡住了他的神色,且底下的朝臣皆俯首跪着,没有人发现他此刻的苍白和异样。
英宗努力的吸了吸气,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大殿之中,朝臣们本以为英宗的雷霆大怒会如雨点一般砸下来,却不曾想沉了一息之后,竟是毫无动静。
曹清抬头看了周伯宣一眼,周伯宣此刻正抬起头,打量着御座上的皇帝。
英宗已经缓过气来了,他眯着眼睛倚在龙椅上,正试图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
周伯宣唤了一声陛下,随后斗胆向英宗进言,说御史王直生性刚正不阿,虽然说话难听,但他的的确确是忠诚之人,还望英宗息怒,从轻处罚。
英宗睁开眸子,冷冷一笑。
曹清看清了形势,经过仔细思考后,也借机表明他们这些臣子们的心迹:“陛下圣明,天位已定,宁复有他!”
意思是陛下您的皇位稳稳当当的,就是宪宗回来,也不能动摇半分,绝不会更迭。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是对您忠心耿耿,绝不会有二心。
其他人见状,忙齐齐执笏参拜,齐声唱道:“陛下圣明,天位已定,宁复有他!”
这句话是及时雨,英宗闷赌的心情便由阴转晴了。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若非拧不过民意,要将宪宗迎回,他定要让臣子们起誓,只对他一人忠诚到底!
英宗的气焰下去了,不过那个不带脑筋上朝的王直,他是怎么看就怎么不顺眼。
最后为了表示自己是个直言纳谏的明君,英宗最终没有打杀了王直,只在殿中将他训斥了一顿,命廷尉亲自执仗,将那个没有眼色的老匹夫打了二十杖。
王直这二十杖挨下来,虽然不至于去了性命,却也够他躺在榻上歇个十天半个月的了。
早朝过后,英宗传唤了周伯宣和曹清去养心殿。
大家都知道陛下传召他们,定是为了商量迎接上皇归朝之事,这事情陛下的抵触情绪很大,他们也不想跟着掺和,以后出了力,还要承受被陛下膈应的后果,不值当!因而朝会散了后,那些不用去养心殿议事的人,反而松了一口气。
英宗有些肥胖,近些年有心绞痛的毛病,不能大喜大悲有过多起伏的情绪,要控制情志才不会加重病情,这是太医跟他说的,因而英宗一直很有涵养,就算盛怒也有一个度。可偏偏宪宗这件事,是他心中一根刺,一根让他无法不在意,无法轻提轻放的一件事。他太爱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了,而这一切原本不属于他,所以他害怕失去,害怕自己臣子不够忠诚,害怕宪宗还有妄想。
重压之下,他的情绪到了焦燥,甚至是崩溃的临界点......
福公公伺候英宗脱下龙袍,换上明黄色的织锦薄缎常服。
英宗在侧殿稍事歇息片刻,喝了一盏茶之后才起身去了正殿,接见周伯宣和曹清。
关于迎接宪宗归朝的事,右相周伯宣的意思是等鞑靼使臣到了再面谈,若耶律还附带其他的要求,到时候是否接受再一起斟酌商谈。
再一个就是,不能让鞑靼人送宪宗入境,需得他们自己在朝中遴选一个合适的人选,去鞑靼将宪宗迎回来,这样做便可以防范和避免鞑靼借送宪宗归朝暗中做手脚,伺机潜入胤朝国界,发动兵变。
曹清也认为周相国所言甚是。
英宗听进去了,人选问题,他暂时没有考虑。今天鞑靼将派使臣来朝的事情刚刚确定日子,从出发到抵达上京城这段路程,至少要一个多月两个月时间。这期间若是还有什么变故,宪宗能否安然回朝还两说呢。
说到底,英宗心里还是存了一丝侥幸的,不过他的阴暗面只稍自己知道,旁人是不能窥探一丝一毫的。
英宗还要批阅奏折,商讨完这件事后,便让周伯宣和曹清跪安了。
... ...
朝会之事,萧太后向来是了如指掌的。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些中立派的朝臣们,这一次竟如此给力。
萧太后感到一丝安慰,这些臣子所言,乃是从国体大局出发,不谄媚溜须,是真正的纯臣所为。
她这些日子睡得不好,整夜整夜的做梦。
梦里,常常出现宪宗年少时稚嫩的面孔。她原以为自己都快要忘记他的模样了,可梦里,却依然如此清晰。
那时候,宪宗是太子,先帝对他严格,说他不能养在后.宫妇孺之手,将来定会懦弱难当大任。从五岁读书之后,他便被先帝安置在前朝的宫殿。上午跟着少师读书,下午便跟着端肃亲王去校场操练习武。
先帝对他寄予厚望,他心中是爱这个儿子的,只不过帝王家的父爱,决不会轻易显露于色。
宪宗虽是萧太后亲生,但因从小不养在身边,母子关系便有些疏离。对比英宗,萧太后给他的母爱,实在是少得可怜。
英宗是从小就在萧太后身边教养长大的,眉眼酷似萧太后,更得她的宠爱。她做什么事情,最先想到的,不是已经贵为太子的宪宗,而是小儿子英宗。
她疼英宗,宪宗是看在眼里的,那时候常常看到宪宗眼里闪现出羡慕之色,他也渴望被爱,可自己却极少用那样宠溺的眼神看他。
萧太后整晚整晚,在梦中看到的都是那双渴望的眼睛,这让她的心头有说不出的闷痛。
他能回来,能活着回来,就很好了。
萧太后如是安慰着自己。
窗外炙阳灿烂,风卷了进来,于湿热中携带着芬芳的花香。
萧太后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后殿的花园。
攀墙的枝蔓在阳光下摇曳着翠碧浓稠的光彩,碧池边上的两株垂柳,细条随风缱绻,骄阳筛过树影,在水面上投下斑驳倒影,碧池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她望了一会儿,只觉视线有些模糊,渐渐的,头脑像被什么罩住,一阵眩晕混沌。
她握紧了窗沿,摇晃之间,陈公公忙惊讶出身,奔过来扶住了她,一面喊着太后娘娘......
太医很快便来了,而陈公公,也遣人去养心殿,将太后的情况告诉了英宗。
在太医刚开完方子,准备退出去的时候,英宗赶到了宁和宫。
太医是张院使,上次太后偶感风寒也是由他切脉诊治的,而英宗的心绞痛毛病,也一直由他调理着,太后和英宗,对他的医术很是信赖。
张院使给英宗行了礼。
英宗扬了扬手,问道:“太后的病情如何?可是上次的风寒复发?”
风寒不似现代感冒处理那么简单,在古代有时候可以要走一个人的性命。
张院使拱手道:“回陛下,太后的风寒没有复发,太后眩晕,乃是气血不足、行气不畅、情志不舒所致。臣已经开了逍遥散,不过还得太后娘娘自己调解,诸事放松,病才能好!”
情志不舒?
英宗听到这话,眉头微微蹙起,而后摆手,让张院使悉心照料,自己进入内殿,看萧太后去了。
母子俩说了一会儿话,英宗便将朝会上的事情并后续与右相等臣子议事后的决定告诉萧太后。
萧太后依然是淡淡笑了笑,应道:“陛下乃是天下之主,只要陛下拿了主意就好,哀家这老婆子是不管事的了!”
(ps:六千四百字一起发了,求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