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凡发现,自从香港那个倒霉的晚上后,他有些魔怔了,辛笛嘴角那个带点调皮的笑意让他恍惚了一下。
可是平生头一次,被个年龄相近的女人说像长辈,听着怎么都不是一个褒奖,他只能苦笑,“我长得像你叔叔吗?”
辛笛认真打量他,用的是研究对比的目光,戴维凡有点不自在地接受她的审视,感觉居然跟当年首次登台走秀差不多。良久辛笛得出结论:“你比他个子高,长相嘛其实也不算相似,我叔叔是资深帅哥啊,你看辛辰就知道了,他们轮廓眉目很相似的,是比较斯文俊秀的那种。”
敢情自己的模样还不入对方的法眼,戴维凡笑道:“那我打听一下,是什么原因让我有这个荣幸使你联想到了你叔叔?”
“你们的性格和神情看起来很相似,都是游戏人间到处放电的那种。我叔叔今年44岁了,又没什么钱,照样有大把小姑娘迷他。”辛笛呵呵笑道,“几时我要建议他写一本‘情圣宝典’,专门教男人怎么泡妞,或者教女人怎么防止被泡。”
戴维凡听着颇不受用,“喂,你不会是对你叔叔有意见,就转嫁到我头上,讨厌我这么多年吧?”
辛笛摊手,“我很喜欢我叔叔啊,对他没有意见,而且真心觉得他只要愿意,不妨一直这么生活下去。他一向很坦白,又没骗谁,爱上他的女人应该自己有心理准备,不能又想享受和他相处的快乐,又要求天长地久。到哪天他愿意找个女人结婚安定下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戴维凡哭笑不得,没料到辛笛对于男人还有这么一番高见,“也许男人玩够了还是愿意安定下来的。”
“好多没品的男人都拿这个吊起女人的侥幸心理,女人最大的误区就是以为这个男人会为自己改变。”
“说得你好像经历很丰富,历尽沧桑了。”
辛笛自然听出了戴维凡语气中带的那点嘲讽,想到曾在他面前坦陈自己是处女,她不禁火大,可并不发作,只凉凉地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尤其沙猪的范本,实在太多了。”
没想到戴维凡不怒反笑,“难得你对我的看法十年如一日。”见辛笛惊讶,他提醒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是这么说我的,沙猪。可怜我那会儿太逊,居然还傻乎乎地去问别人,沙猪是什么意思。”
辛笛再也按捺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经戴维凡一提醒,辛笛想起了和他的初次相遇,果然过去了十年之久。
那一年她18岁,以优异的专业成绩考入了美院。尽管父母违拗她的意愿坚持让她留在本地上学,而她也违拗了父母的意愿选择了服装设计专业,可是最终大家决定相互妥协,都很开心。
她生平头一次脱离母亲无微不至的照管,住校开始过集体生活,从进大学开始,她就彻底按自己的审美着装了,她妈妈尽管看不习惯,也拿她没办法。她享受着突如其来的自由,简直有点乐晕了。
而大学的安排在新生看来,当然丰富得让人眼花缭乱。社团招新、同学会、同乡会,各类艺术展、演出接踵而至,也正是在学校礼堂的迎新文艺演出上,她第一次见到了在校内异常惹眼的戴维凡。
一进校就表现出良好色彩感觉的辛笛被同系的学长叫去充当下手整理演出服装,此前她只悄悄在家凭自己想象画过天马行空的设计稿,头一次接触到设计成型的服装,不免激动,而后台模特男女混杂,都只穿了内衣等待化妆换衣,对她更是一个强烈的冲击。
她的朋友路非是出了名的内外兼修,她的堂妹辛辰从小就是美女,本来眼前模特的色相对她根本不构成影响,可是她一直受着最保守的家教,以前连公共澡堂都没去过,骤然间看到这么多同龄人坦然在她面前裸露着大片躯体,她的脸顿时不受控制地烧红了,完全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看。
当最英俊高大的那个男生穿着白色紧身背心、显露出完美的倒三角身形立在她面前,问她服装顺序时,她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旁边一个高挑的女生不依不饶赶上来和那男生先小声后大声地争执起来,才算解救了她。
那个男生自然就是戴维凡,而那个女生是他的某任女友。他的女友说他不够重视她,他反唇相讥说她控制欲太强,然后女生鸡毛蒜皮地举例,他先是懒得理睬,过了一会儿才一脸不耐烦地说:“既然这么多意见,那就分手好了。”
辛笛看得大乐,之前她只见过路非不动声色地拒绝女同学的示意,辛辰一脸不耐烦没好气地打发追求她的小男生,没想到眼前两个大学生会这么无聊又幼稚地当众上演话剧娱乐她。
那女生开始嘤嘤啜泣,一脸的妆顿时花了,其他同学劝解,而模特队的领队急得跳脚,“祖宗,赶着要上场了你们闹这么一出,真会砸台啊,学校和系里领导现在全坐在台下,戴维凡,你哄哄她不行吗?”
戴维凡已经换好了装,一身白色带肩章制服款服装勾勒出他健美英挺的身材,整个人被衬得俊美异常。他当时20岁,性格比现在还要跩,并不买领队的账,“就是哄得多了惯出来的毛病,爱谁谁吧。”
周围同学一筹莫展,拿着衣服等着帮这女生换的辛笛早就看得不耐烦了,越众而出,老实不客气地说:“喂,姐姐,看你也是大好美人一个,何必为这号沙猪弄得自己难受。分手就分手,会拿分手挂嘴边的男生根本不值得你为他哭。”
大家没想到这站在模特丛中娇小得如同中学生的新生有这份胆识,不约而同地大笑,有人附和:“对对对,小师妹说得有理。”“快点洗个脸补妆是正经,马上要到我们的节目了。”
戴维凡好不恼火,可他一向的宗旨是好男不和女斗,自然不会去跟个小丫头理论,而且当时他还真没明白沙猪是什么意思。碰到他的好友张新后,他认真请教,张新笑得打跌,告诉他,这个词的英文是a male chauvinist pig,直译就是大男子沙文主义的猪,简称沙猪,通常是女人用来骂有莫名其妙优越感、令人作呕的大男子主义的人。
再以后,辛笛见了他固然没有好脸色,他也知趣,并不去招惹这个个子小小却嘴巴厉害的女生。
辛笛很快在美院崭露头角,她美术功底扎实,画得一手相当专业的工笔花鸟画,连国画系的教授看了都大加赞赏,感叹这么好的学生为什么进了在他们看来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服装设计专业。而辛笛的一件件服装设计稿以迸发式的速度完成,让本系专业课老师大为倾倒,确认她是他们教过的最有才气和潜质的新生。
设计系和模特免不了打交道,戴维凡无可奈何,只能由得她冷嘲热讽,好在辛笛并不算有意刻薄,多半情况下都是随口一说,然后直接忽略他。
一直享受众人注目的戴维凡觉得,这点小性子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以内,而且他一向对聪明女生是宽容的,既然辛笛的才华已经被公认了,他更愿意承认有才华的女孩子应该有点怪癖和特权。
提起这件往事,辛笛笑得郁闷全扫,“昨天还在和路非讨论,是不是人都会随时间流逝而改变,终于被我发现了一个十年一点没变的人了。”
“娱乐了你很高兴,不过没人能十年不变,尤其在那次以后,我再也没对谁随口说分手了。”
戴维凡脸上是难得的严肃,辛笛却耸耸肩,“我可没这份自信,随口一句话就会对一个花花公子有这么大的影响。”
“倒不全是你那句话,没有人能一路年少轻狂下去,哪怕是你那个叔叔也一样。”
辛笛只能承认他的话有道理,就算是一直快乐的小叔叔辛开宇,其实也的确和从前不同了,“也对啊,辛辰跟她爸爸说,男人要么努力赚点钱傍身,像许晋亨,玩到50多了照样有人叫许公子,照样可以泡李嘉欣;要么还是得服老修身养性,收敛着点玩心装深沉才是正道。”
戴维凡摇摇头,笑道:“不是每个男人都想泡李嘉欣。另外,求求你别叫我花花公子了,别的不说,我要真是花花公子,在香港那个晚上也不至于那么丢脸了。”
此时他又提到那个倒霉的晚上,两人的视线相碰,都不大自在地移开。辛笛却没心思生气了,毕竟眼前这人宽容随和,也开得起玩笑,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于那晚,她再度耸肩,决定不去想了,“得了,我们忘了那事吧。我先进去,不然他们该来找我了。什么时候设计人员能蒙皇恩浩荡特许,不用再参与这类应酬就好了。”
她掩住嘴打个哈欠,起身走了。戴维凡这时才发现,她穿的短款旗袍看似简单,但背后直及腰际居然有一片大胆的蕾丝镂空设计,隐约露着雪白的肌肤,他情不自禁想起那晚手抚在上面的触感,开始盘算,如果认真追求辛笛,能有几分希望。
戴维凡头次发现,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隔了几天,戴维凡回公司,碰到来交设计稿的辛辰。
辛辰经常过来,和公司上上下下员工都相熟,她正和几个文案、策划讲刚才到某个婚纱摄影工作室时碰到的笑话,“那孩子完成的那个写真简直毫无瑕疵,就是怎么看都有点别扭,叫一帮人围着看问题在哪儿,也没看出所以然来,结果公司做卫生的大姐探头瞟了一眼,冷不丁地说:‘这姑娘看着跟仙女一样,可是怎么没有肚脐眼?’原来他处理得顺了手,把人家那个部位当疤痕给ps掉了。”
几个人全被逗得放声大笑,戴维凡笑着说:“辛辰,你还在接那几家婚纱摄影的人像处理吗?”
“为生活所迫呀,反正做那个不用费脑筋,就当是调剂。”辛辰笑着将设计稿交给他,“戴总,请过目指示。”
戴维凡和张新开的这家广告公司规模并不大,接到业务后有时会根据客户的要求,将一部分专业化程度较高或者具有难度的工作分包出去,而辛辰和他们有长期合作。这次是给一家新开张的公司做logo,辛辰提交了两份方案,她的设计一向做得利落简洁,从来不拖拉,深得好评。
戴维凡点头认可,“辛辰,还有一个画册的图片要修,要得比较急,你有空接吗?”
他调出原始图片给她看,辛辰皱眉,“又是这个模特,真受不了她,长得是还不错,可实在挑剔得有些过分,每次非得把她ps成芭比娃娃,比例完全失真了,她才开心。”
“这次她没发言权,画册直接由厂家定稿,他们的审美还算正常。”
辛辰点头,“那行。”
戴维凡交代详细要求,她一一记下,用移动硬盘copy了原始图片,收拾好背包,“这个logo有要修改的地方你通知我,我先走了。”
“等等,辛辰。”
辛辰探询地看向他,他却有点难以启齿了,他和辛辰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可从来只是工作往来,这女孩子看着随和,开起玩笑来笑得好像没心没肺,然而外热内冷,笑意只停留在面孔上,与人总有距离感,跟她堂姐辛笛外冷内热的性格倒真是截然不同。他只能摆下手,“算了,没事了,这个画册你抓紧着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