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屏息,杨错却已察觉他的到来。
他捏紧拳,闭眼,将所有情绪压下,冷声道,
“让她滚。”
嗓音极哑。
飞白怎敢反驳,连连称是。
祭酒的意思昭然若揭——杨府再不容阿乐了。
明日就叫人牙子过来,将阿乐卖了吧。
飞白叹息,想,这也不算坏事,放在其他府里,怕是阿乐犯这样大错,会被杖毙而死,如今只是发卖出去,也未尝不是好事。
哎,希望阿乐下一户是个宽厚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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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开始,赵常乐并不喜欢杨错。
第一次见面,初冬二人在湖上泛舟,小舟侧翻,他为救她险些溺毙,此后高烧多日,她心怀愧疚,便常去看望他。
可多接触几次,却发觉杨错的性格并非她喜欢的类型。
杨府下人都说,郎君自从落水高烧之后,性子好像一下子变得死寂了。
赵常乐不喜欢死寂的人。
宫里头死气沉沉的人多了,后宫里无望熬日子的妃嫔,被生活搓磨的麻木了的奴才。无论太阳多好,都驱散不了他们身上的灰暗。
落水之事过去几个月后,杨错身体慢慢好转,赵常乐愧疚减轻,便也同他关系淡了,不爱再找他去玩。
生活里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才不想只陪着无聊的他。
中山公主喜欢有趣又新鲜的事情,譬如纵马长街,譬如狩猎荒野。
那样刺激,可也那样危险。
十三岁那年,她遇到了刺客。
剑光只在一瞬间,有人从天而降,一剑斩断她的马头,鲜血喷了她满身,她叫都叫不出来。
下一瞬,剑刃搭在她脖子上,轻轻一划,纤弱脖颈便是一道血痕。
而她身后数骑侍卫被围攻得正紧,救不了她。
赵王治下,世情不稳。
反叛各地都有,打着前朝姬姓的名号,意图推翻父王统治。
可父王是天生统兵帅才,叛乱虽此起彼伏,却一一被他平复。
于是刺杀又时有发生。
宫闱深深,要闯进去太不容易,取不了赵王的命,那退而求其次,不妨取公主的命,以此警告赵王。
刺客以剑抵着公主脖颈,刚冒出杀意,可下一瞬,却觉出身后有一股更大杀意。
匕首破空而来,不知从何处,快如闪电,直直扎在刺客后心。
颈间剑落,赵常乐只觉得有人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上马匹,瞬间跃出数丈。
赵常乐被他抱在怀里,马儿夺命狂奔,她背后之人紧紧抱他,身躯修韧。
她抬起头,看到杨错侧脸冷峻如武神。
他仿佛盾牌,将所有危险隔开。
她的心忽然剧烈跳动。
杨错无暇看她,身后刺客已然追来,剑光一闪,他抱住她偏过身子,躲了过去。
他拧身,左手抓住刺客胳膊,将他身子横拉过来,右手袖间滑下匕首,杀意迸发,匕首直直插进刺客心脏,然后一拧,赵常乐听到血肉的声音,那刺客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句呼喊,就那样死了。
血溅出来,赵常乐愣住。
母后说杨太傅独子杨错最是好性子,温和敦厚,谦逊让人,不会欺负她的,定能一生一世同她相敬如宾。
可……这个眸光狠戾,下手狠辣的人,是他吗?
一双手盖住她的眼,声音响在她头顶,“不要看。”
他手上有血腥的味道,但指节修长,分明是习字的一双手。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甩脱剩余刺客,挟她下马,扬臂,狠狠抽了马儿一鞭,而后朝反方向走去。
他行了几步,转身,看到中山公主并未跟上。
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前一瞬,觉得他将所有危险隔开;下一瞬,却又觉得他就是危险本身。
杨错冷声又寡言,“找个山洞。”
刺客还在,人数极多,不能贸然出去。
公主一夜不归,明日必有侍卫来找。
赵常乐抱膝缩在山洞一角,目光不住朝杨错瞥去。
匕首带血,被他放在身侧,他手上沾血,白袍上亦溅上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