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凤觉着这几天大姐和大姐夫也很辛苦,昨天就私下跟宋招娣商量,“咱俩一人再给他们两千吧?”
宋招娣没意见,但是徐山平和大姐拒绝了,他还检讨了自己,“是我们胆小,嗯……还有点鸡贼!反正我不好意思要这钱。就按原先说好的分吧!”
宋招娣见他不像作伪,再看大姐也一脸平静,知道他们俩必定已经商量过了!
她有点意外,还挺高兴,“你俩是不是已经想好用这钱干什么了?”
第33章赚钱后要干什么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嗯。我俩想去学车。”徐山平讲了他的出租车计划,“承包一辆车,我和秋凤轮班,一人开白天,一人开晚班,或者再找个人三班倒,估计有个五六年就能把车款还清了,之后把车租给人家,我们俩只干白班。”
这个想法目前看起来倒是不错。
但g市的出租车费在十几年后也没怎么涨,出租车公司却还是一辆车每月要分七千块,剩下的才是司机的,后来各种网约车分割市场,司机们能赚到的就更少了。
徐山平和秋凤本来就胆小保守,要是千辛万苦供下一辆车,怎么舍得转手?到了那时,两人正值中年,再转行么?
徐山平见小妹一直皱着眉,看起来不是很看好自己这主意,“小妹,你怎么想的?”
宋招娣把问题抛回给他,“你们打算两年后结婚,对吧?那什么时候要孩子?”
宋秋凤脸红了,“小妹!”
宋改凤都纳闷这主意是怎么想出来的,“对啊,你要是怀孕了,挺着大肚子还开一天车?就是你们俩再请个人三班倒也不行啊!生完孩子呢?孩子能去幼儿园之前,谁带孩子?”其实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她没说出来,两个人供一辆车,车放谁的名字?也能一起么?
宋秋凤这下顾不上羞涩了,她认真一想,好像还真不行。
“而且,别看现在地铁才开了一条线,以后还要开更多线呢,就像海市,现在都三号线了!”改凤又想到一条反对理由,“坐地铁的人多了,出租车生意肯定没前两年好做。”
徐山平一想,可不是。
但他还有别的想法,“那你们觉得,在厂区附近开个旅社,一楼开饭店,怎么样?”
厂区附近的小旅馆有差不多十家。
这里原本是农村,周围开了厂子后农民加盖了房子出租。房子建的奇奇怪怪,租金倒也还好。比如李广园开旅社的小院子,四层小楼加一个二十平方的院子,一年租金也就两万。还有比他这个更便宜的。
改凤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不错,自己在家做生意,以后大姐怀孕生孩子也不出门。
宋秋凤和徐山平也是这么想的。
可宋招娣还是摇头,“徐大哥,你们的店,想做谁的生意?”
徐山平皱眉说:“当然是厂区的人啊……”
这回他还没想明白,宋秋凤先明白了。
她指指自己,问未婚夫,“就说咱俩吧,来这几年了,去过厂区的饭馆几次?还有旅馆,除了每年招工的时候,谁住?”
徐山平呆住。
他和秋凤都是俭省的人,可工友里比他们还节俭的大有人在!
进城打工的人,除了逢年过节愿意买些年货,弄身新衣服气派点回家过年,谁舍得每次休息日下馆子、买衣服啊?
仔细想来,厂区这些小店,好像只有录像厅生意一直不错,可也只是七天里做一天生意,另外六天都空着。
宋招娣鼓励大姐,“没错。你再想想,咱们两次摆摊为什么能赚到钱?”不知大姐开窍到什么程度了,就像二姐说的,不可能她们两个一直扶着、拖着她,她必须得学会自己思考才行。
秋凤想了足足有一分钟才怯怯地说,“第一,是位置。圣诞市场里咱们的摊子在厕所旁边,谁想去厕所都会经过!花市的就更好了。”
两个妹妹都在期待地看着她,秋凤胆气壮了,“第二,是顾客群。买咱们东西的,都是最少能一次花得起五十一百的人!同样的东西,在厂区就卖不上价!所以小妹她们一开始就去大学宿舍推销,不在厂里宿舍卖!第三,咱们的货得有胜过别人的地方,就像小妹用喇叭喊的,新颖独特!”
最后一句她是看着徐山平说的。
宋秋凤见两个妹妹都赞许地微笑,忽然间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她继续说,“开饭馆这主意不是不行,而是不能开在厂区。得开在……大学附近?对!大学附近!我上次去大学,在他们对外的食堂吃的饭,听几个学生那意思,这个食堂的东西还比其他的要好呢,一碗火腿肠蛋炒饭八块钱,肉稀蛋少盐还多,还没咱们这儿小馆子里做得好吃呢,可是生意可好了!”
宋招娣深感欣慰,这几次可真没白领大姐出来!
她提高问题难度,“那人家大学附近的房子租金肯定也更贵呀!”
宋秋凤自有一套她朴素的算法,“发夹的成本比衣服低,但同样是招呼十个顾客,卖发夹赚的可比衣服少太多了。房租贵的地方,肯定人流也多,周围卖的其他东西也是贵的。”
改凤笑,“对,这叫水涨船高。”
徐山平默默听了半天,再看看未婚妻,真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但他还是让两个小姨子拿主意:“那你们的意思是,咱先到大学附近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店面,再筹划着?”
“不错!做什么都得先去踩踩点!这叫实地调查!”
徐山平一想可不就是。她俩先去了大学宿舍踩点,才去圣诞市场摆摊,然后才定了花市的事。
宋招娣帮他们出主意,“等开学了,我和二姐去找黄阿姨林老师道谢,她们都在大学里有人脉,求她们打听门面租金的事也更靠谱。还有,你们要开饭馆,想过主要卖什么没?是小炒?g市最常见的鸭饭鸡饭?还是地方特色菜?主打款是什么?从哪儿进原材料?哎,你俩会做饭么?想没想过去技校学学啊?”
徐山平被问的一愣一愣的。
亏他还老觉着秋凤憨厚呢,现在一看,秋凤那是害羞,人家心里清楚着呢,说话都一套一套的了!
他尴尬地笑,“还真没细想过。”他是觉着,做吃食不需要太大本钱,还有,人可以一年才买一次新衣服,可天天都得吃饭,而且,厂区这儿吧,也不用做什么精细吃食,随便炒点家常菜就成。
哎,等等,他这想法不是本身就默认了顾客根本不舍得吃好的么?
哎唷,蠢死!真想呼自己一耳光!
宋招娣挽住大姐胳膊,“你俩也别急,你看我跟二姐,为了选货先买杂志又去艺术学院观摩人家怎么穿的,还有圣诞市场摆摊的经验教训总结,笔记和乱七八糟的想法记了足有两大本!花市才摆七天的摊子罢了,你们要干个长久的事业,那更得多想点子,多到外面走走看看,然后咱们四个臭皮匠在一起多商量商量,把长处短处都想到了,能少踩几个坑。”
改凤举起啤酒杯,“来,咱们碰一个!庆祝我们的新时代开始!”
“对,干杯!”
放下酒杯,大姐问改凤,“你是什么打算?”
改凤扔嘴里一粒花生米慢慢嚼着,“我跟小妹都想再去读书。正经高中大学肯定是不成的,咱一没户口二没学籍,要是能上个夜校或者成人教育也挺好的。等大学开学了,我们去打听。”
“上学,或者说,学知识吧,只是我其中一个打算,我准备再花几个月时间探探路,然后就辞工,在小商品城或者是锦锦商贸城租个店面卖服饰!”改凤叹口气,“我现在最发愁的,是离开厂子以后住在哪儿。”
重回电子厂打工后,宋招娣有了新的感触,厂子和厂区附近逐渐发展出的商业配套,让工人们不用进城就能满足几乎全部需要,一方面束缚了他们,让他们无法再增长见识,几年过去,眼界和刚离开乡村时并没什么太大不同,另一方面,这个自成一体的小社会也保护着他们,替他们规避了许多困境和危险。
在1998年,没有固定住所的外地人如果不走运被查到,就会被当做三无人员送进收容所等待遣返原籍。
十几个人关在一间房里,什么妖魔鬼怪都有,遣返原籍也不可能专为一个人开专车遣返吧?那就等着,凑足了人数一起滚蛋。
至于等多少天,就看运气了。
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他们离开工厂前必须得先找到一个住所,再拿上租赁合同去申请暂住证,是的,光有身份证还不行!如果有摊位、店铺的租赁合同更好了,也得备着随时被检查——因为“无稳定收入”也是三无之一。
租房,在十几年后不难,手机一划拉,各种租房app上都能找房源,现在可没这种便利。1998年时,哪怕是全国最大最繁荣的海市,也没有成熟可靠的房屋中介。
因为房地产业这时才起步!房子本来就少,根本没法形成出租市场,自然不可能养活中介行业了。
这个时候,g市大多数城市居民的房子都是单位分配的,商品房倒是也有,前天在市中心,宋招娣看到锦绣花城的卖房广告,均价3000元一平方,这个价钱放到十几年后大家都觉得便宜得要死是吧?
可现在g市市民的平均月收入刚过一千元。
并且,当时的银行个人信贷业务也没发展起来,至于公积金住房贷款?没听说过。要到2006年前后才逐渐实行。
这时银行对个人住宅商业贷款的审核标准非常严格,像他们这种靠命换钱一天打工十几小时的,就和若干年后的外卖骑手一样,月薪水平是追上了平均线,但很难通过银行的放贷审核。
符合贷款标准的人不需要贷款,需要贷款的人又不符合标准。
办不了贷款,想买房就得一下拿出几十万现金。前几年海南岛、广西北海楼市崩盘,满地烂尾楼,去年香港房市也暴跌,一般人有几个敢在这时买商品房啊?
房子少,那可不就难租?除非,他们去租城中村的房子。可那些房子交通不便,卫生条件差,住户也是鱼龙混杂,最可怕的是有些警员不被认可这些地方的房子是“固定住址”!
得,这租了房子还一样是三无!
不过,跟梦想与未来相比,眼前这些困难算什么?
四个人斗志满满举起酒杯,大喊自己的愿望——
“我要念书!”
“我要留在城里!”
“要改名字!”
“赚钱!”
“共同富裕!”
第34章清醒大姐改造完成度:80%
宋招娣和大姐手挽手回到宿舍,正陶醉在美好的梦想中呢,传达室的宿管阿姨一嗓子给她吼的一哆嗦:“哎——宋秋凤?正好,你的电话!长途!”
秋凤也吓了一跳,“哦,多谢!”
她跑进传达室,接起电话,“喂?”
宋招娣站在门口都能听见李桂香的声音,“秋凤?你这个死丫头反了天了你!过年故意不往家寄钱,你是不是当你爸和我死了?啊?”
李桂香快气疯了。
大丫头原先多乖巧的孩子啊,这跟徐家那小鳖崽子一定亲,不知道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家都不回了!钱也不寄了!
要不是初三那天徐山平的小姑来串门说漏了嘴,她现在还被这个贱丫头蒙在鼓里呢!
哦,人家徐山平春节都往家寄钱了,你宋秋凤不寄?你的钱去哪儿了?寄到徐山平家里了吧!吃里扒外的白眼狼,爹妈把你养到这么大,你有了男人就忘了爹妈了?
过年的时候亲戚人来人往她忙得没空,不然早打电话来骂她了!
今天初五,晚上送了财神,李桂香再也按捺不住了。
“臭不要脸的赔钱货!过年不回家跟男人在外面浪!祖宗的脸都给你这浪|货丢尽了!你这个年过得好啊,浪足浪够了没?屁股让姓徐那小子日烂了吧?真是不要脸呀你,打工赚了钱不往家里寄拿去贴男人,我和你爸都替你害臊!我们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脏臭烂货……”
亲妈一连串的污言秽语把秋凤打懵了。
她下意识地把听筒拿到眼前看了看,脸一下通红,又变得煞白,连着说了几声“我没有!”气得哭了。
她再也想不到亲妈会对她说这种话,除夕和初一拜年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怎么几天工夫她就变成臭货了?
就因为她没给家里寄钱?
这是她的亲妈呀!
她这辈子听过的最恶毒最下流的诅咒,就是她亲妈刚才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