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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稍暖和的时候,过年了。
在那之前,虽然和小狗纠纠缠缠好几年,但是我们从没在一起过年,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每个过年都过得不太好。
那是我们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最后一个。
他真的很召小朋友喜欢,过年那晚,他开我三轮车去买了整整一车篓的烟花爆竹。
晚上天黑的时候,就在家门前的空地放。
大的,小的,地上的,升空的,白的,黄的,红的,什么都有,都不带重样的,小朋友的哇哇声一阵一阵的。
甚至吸引来不少邻居,热热闹闹,吵吵嚷嚷,烟花四射,光火满天。
那是我自幼时离开中学以来第一次如此深切感受到烟火的气息。
浸润其中,与人的接触是如此亲昵绻缱,不带任何冷漠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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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小狗拿过一个旋转的,四射的光圈烟花,他玩着玩着,把它举到头顶甩甩,再假装表情严肃,跟个神父,或者天使一样,一下又绷不住,嘻嘻笑出声来,眉眼弯弯,眼睛亮亮的,好看到想刻进骨髓里。
夜深的时候,周围远方的烟火开始升空,小狗也把一箱一箱把烟花摆出去,一个个点火,再飞快转身往回跑。
冲天的烟火在他背后迸发腾空,在他头顶的夜空中炸开满天的星火,放肆的笑容,不知道哪个更好看。
村民纷纷仰头看这漫天的烟花,我目光追随着小狗,看他如倦鸟归巢般奔我而来。
他跑到我傍边和我一起看烟花,我侧脸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睛真的好亮啊,满盛着天空星火烟花的倒影,像幼时玻璃橱窗里的水晶球。
他的手在背后悄咪咪蹭我,十指相扣,周围都是熙熙攘攘的人,而我们的感情在背后隐秘而炽烈。
我似乎把他夸的太好看了,可是我仍觉得不如那一刻的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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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12点的时候,邻居都回自家放鞭炮迎财神了。
我们也像模像样地整了一个桌子,摆上贡品,摆好鞭炮,就等倒计时。
我坐在屋檐下,小狗见没啥人了,嘻嘻哈哈蹭过来缠我背上,他把下巴隔在我的肩上,他的呼吸打在我的耳朵边上,有些痒,微喘的呼吸更像小狗了。
他问我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其实我挺想说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的。
可是那太丢面了,那我俗气一点好了,我说,我希望我大富大贵。
他笑了笑说,哥,你要好好的,祝你永远开心快乐。
我说,那也祝你顺心顺意,万事顺遂。
似乎所有的愿望只要带上了永恒的,持久的,绝对的,都会变成吉祥话,漂亮话,愿望就一直都只是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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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响起的那一刻,震耳欲聋,浓重的白烟升起,弥漫,有种破釜沉舟的,抛舍过往,义无反顾的释重感。
小狗捂着耳朵,躲着炸出的鞭炮碎屑,抬头嘻笑着看着我。
我看着他小狗一样的眉眼,心里忽然嘶哑着喊出一句话。
我真的好爱他啊。
耗费所有的精气心力,满含着无限的疲倦,我的灵魂被撕扯从肉体剥出,和这句话一起递交出去。
心甘情愿地当感情的俘虏,乖乖地交出心肺,交出主动权,主动呈上自己所有的一切,包括肉体,包括灵魂,画地为牢自甘自愿地套上枷锁,当一只被狗绳牵引的狗,卑躬屈膝,摇尾乞怜地奢求那点滴的回应。
我真的,爱他,爱得好累啊,爱得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我像瘾君子一样,掏空我的身体去渴求那细微的快乐。
或者对别人来说,爱情如饮水般容易,爱与被爱都水到渠成,可在我这里,和沙漠里挖水无异。
爱一个人便已经耗费了我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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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流泪了,因为印象中小狗惊慌失措的神情变得模糊。
他好像把我拉回了卧室,门板隔绝了震耳的鞭炮声,收敛了变得模糊。
小狗吻了我,我们之间的情事一直由我主导,唯有那一次是小狗主动的安抚我,他的唇舌很软,很灵活,细细密密的啃咬,还是像小狗一样。
事实上,和小狗似乎经历了许许多多的第一次,多到很多记忆都带着他的痕迹。
自成年后,或者说老大被抓进去后,那个少年群体解散后,我与人常保持着浓重的疏离感,我身边的人都没留下太多记忆,而在与小狗漫长的牵扯纠缠时间里,他终于还是在我这里刻下了浓墨重彩的独属于他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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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后每一天仍旧被鞭炮声吵醒,只是这次有了小狗还有小余,和去年的狼狈消沉还是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小余也长大了,有自己的社交,天天摇着尾巴和那几个狗朋友到处溜达。
而小狗仍旧和那一堆小朋友玩成一片,有天他和小孩哥们在门前玩擦炮,我悄悄把小余的
', ' ')('狗碗藏门后了。
忽而来了一个邻居大妈,操着一口方言指着一个小孩骂骂咧咧,骂他快开学了,一点作业没写,看到小狗也站在一边,嘀咕骂了一句,天天捏蛇打蛙的,也不找个班上,没个人样。
周围小朋友呼啦一下全散了,小狗蔫蔫过来,把头搁在我肩上,委屈巴巴的,被训了,我憋笑憋得肩膀一抖一抖的,把他搁怀里揉揉,乖,没事,你不用写作业。
捏蛇打蛙是直译过来的,就是不务正业,招猫逗狗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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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消失的那一天,天空阴沉沉的。
早晨吃了饭,小狗拿着擦炮就出去了,一直到晚上,小余都回来了,小狗还是没回来。
我领着小余从村头找到村尾,都没有看见他的人影,直到走到公交车站,旁边村民说,看见小狗下午坐车进城里了。
唉,那好吧。
一人一狗在惨白的月光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家。
我蹲在门口,手里捻着苹果喂给小余,摸摸小余翕动的耳朵。
还是小余你比较乖啊,又只剩下你和我咯。
小余无知无觉得摇着尾巴,啃着无聊的苹果。
其实小狗确实说到做到了,在这里呆了很久,大概在我身边呆了大半年,七八个月,还是八九个月,已经很久了。
久到这里的每一处都带着他的痕迹,都属于他的遗弃物,包括我。
小狗离开的第二天,下起了满天的大雨,来势汹汹,铺天盖地,掩盖了年后欢喜的一切,淹没了那一晚满地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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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大雨,接连下了好几天。
整个房子都浸在水雾里,水汽弥散在空气中的每一寸,带着潮湿的霉烂味,黏黏糊糊的,酸涩,苦臭,腐烂。
似乎小狗走后,我的世界也在一点一点的溃烂。
最终溺亡在漫天的阴雨潮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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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一直下到了元宵节。
元宵节,阖家团圆,和和美美吃汤圆。
早晨我起来走到门口,我看见,
小余死寂地摊在菜园子边,雨水肆意地打在它身上,毛发凌乱一片。
满天的雨声淹没了我的耳朵,剧烈的翁鸣声不知从何处起,叫得我有些头晕眼花。
隔壁大妈哭丧着一家一家去谩骂,哭她家十年的老狗被人毒死在路边。
哭老狗的温顺通人性,骂毒狗的恶人狠戾,坏事做尽。
我踉跄地走到小余身边,伸手触摸到刺入魂魄的冰凉,满天的冬日雨水把我打成水鬼的模样,冰冷潮湿。
我把小余葬在了未长成的苦瓜地里,冬日硬结的土真难挖啊,挖得我十指流血,猩红的血液混着黑黝的泥土把小余埋葬。
晚上天空没有月亮,只有密布的乌云,和好像永远下不完的雨。
邻居的灯笼挂在屋檐下,在风中摇曳着,透出熹微的暖光。
元宵节,阖家团圆,和和美美吃汤圆。
而我丢了两条狗,妻离子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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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雨水彻底把我淹没之前,我离开了南方。
我开始寻找小狗,我等不了他下一次出现了。
茫茫人群中寻找一个人是很难的,在我这个刚刚经历与世隔绝的一年,我可以寻求帮助的人少得可怜。
费尽心思,我终于联系上之前俱乐部的主管。
他既然能帮小狗找到我,也就能帮我找到小狗。
主管知道我的来意后,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他把一份资料递给我,是一份小狗的身为高级do的推荐资料。
我?
主管说,我不理解你们两个do为什么要样玩。
我也不理解。
妈的,怪不得他训我跟训狗一样。
两个do的相互调教中,很显然,小狗这个高级do比我更熟练。
耗费五年的时间,反复的折磨调教,他也是真行啊。
他告诉我,小狗在无锡的某处,给了我详细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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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头蹲点小狗。
初春的日子仍旧带着凉意,微风席卷着午后稍寂寥的街道。
小狗穿着灰色的风衣,走过马路时,抬头看见我,眼睛微微一亮,欢喜地走来。
哥,你来啦。
他的语气如常,似乎他每一次消失后出现,都平常好像从未离开,似乎我们的分开永远都如下楼买菜般短暂,就很让人火大。
我木着脸,没应他。
他贴上来,在我耳边蹭蹭。
哥,我好想你啊。
满含无限的倦意和温柔缱绻。
又是这句话。
他拉着我的手往回走,我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为什么突然消失,为什么会有他作为do的资料。
还有,为什么是我。
可是看见他满身疲倦后,满肚子的话都堵在
', ' ')('嗓子眼里了。
往回走时,风愈发吹得厉害。
我好像听见小狗说了一句话,模模糊糊的,随风飘去,再重重砸下。
哥,我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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