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的手从我的身子下面挣脱开来。他把我推开,我倒向地板的时候,看见安娜拿到了那把枪,她手腕上还残留着刚被割断的绳子。我们四目相对,她脸上溢满了愤怒。
侍从用手环住我的脖子,然后收紧。我打中他断了的鼻梁骨,使他痛苦地号叫,但是他还不放手。他收得更紧了,想要勒死我。
震耳欲聋的枪声,侍从被爆头了,一具无头尸体在我身边倒下,鲜血从他的脖颈里涌了出来,流了一地。
我盯着安娜手中颤抖的猎枪。如果这枪没有掉落到那个位置……如果她没有够到那把刀,或者她再晚几秒钟才能解开绳子的话……
我战栗不已,命悬一线让人胆战心惊。
安娜和我说着话,担心我的身体,但是我太累了,只能听见她一半的话,她将手放在我手中,用温柔的双唇吻了我的前额,最后无边的黑暗将我席卷。
第五十八章
第八天(继续)
我在迷雾的梦境里左冲右突,终于醒来。我咳嗽的时候,吓了安娜一跳。她正踮起脚尖站在那里,身体紧紧地贴着我,因为她正想用厨刀割断绳子,好把我放下来。我又回到戈尔德的体内,他手腕被缚,吊在天花板上。
“我再挑一下,就能把你放下来。”安娜说。
她肯定是从旁边的房间直接过来的,因为她的围裙上满是侍从的血。她眉头紧皱,看着绳子,匆忙中有些笨手笨脚。她骂了几句,慢下手里的动作,几分钟后,绳结松开了,我可以慢慢把手从里面蠕动出来。
我像石头一样落下,砰的一声砸到了地板上。
“慢一点,”安娜跪在我身边,“你已经被吊了一整天,身上没有什么力气了。”
“什么……”我干咳不止,但是罐子里没有水。瘟疫医生早些时候为了让我醒着,已经把水都用光了。他往我身上泼水,我衬衣溅上水的地方现在还湿着呢。
我等着这阵咳嗽过去,就又开始说话。
“几点了……”我费力地说出几个字,感觉自己好像在将石头推上喉咙。
“九点四十五分。”安娜说。
如果你杀掉了侍从,他就不能去杀死拉什顿或德比了,他们都还活着,可以帮忙。
“不需要他们。”我嗓子沙哑。
“需要谁?”安娜说。
我摇摇头,跟她比画帮我起来:“我们必须……”
又是一阵痛苦的咳嗽,安娜同情地看着我。
“可怜可怜自己,再坐片刻。”她递给我一张叠好的纸,这纸刚从我的上衣口袋里掉出来。
如果她看看这张纸,就会看见戈尔德潦草的字迹“他们都是”。这几个字是一切事情的关键,三天前坎宁安将字条捎给德比之后,这几个字就一直和我如影随形。
我把字条塞回到口袋,冲安娜摆摆手,想让她扶我起来。
在黑暗中的某处,瘟疫医生正向湖边走去,他在那里等着安娜给他谜底,可现在她还没有找到。八天里我们一直在问问题,现在终于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来完成任务。
我搂着安娜的肩膀,安娜用手环着我的腰,我们像喝醉了酒似的,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差点滚下楼梯。我非常虚弱,更大的问题是,我的四肢都还是麻木的,我感觉自己像牵线木偶。
我们离开了门房,没有回头,直直地踏入夜晚凛冽的空气里。离湖边最近的路线,会路过许愿井,但那样走不太可能碰上丹尼尔和唐纳德·戴维斯。有些事情本来对我有利,我可不想搞糟这件事,不想打破刚刚形成的脆弱的平衡。
我们必须走远的那条路。
我身上都是汗,脚上像灌了铅,气喘吁吁。我踉踉跄跄地走上通往布莱克希思的车道。我的队友和我一起,丹斯、德比和拉什顿在前面领路,贝尔、柯林斯和雷文古都在后面挣扎着跟随。我知道这些都是我支离破碎的意识的投射,但是我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们,就像看倒影一样,可以看见他们每个人的步态,他们如此渴望完成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尽管有时也会带着些许鄙夷。
我们离开车道,顺着鹅卵石小路走到了马厩。
现在舞会正是高潮之时,这里还很静谧,几个马夫正围着火盆烤手,等着最后一批马车到达。他们看上去都累坏了,看不出谁会是丹尼尔的爪牙。我拉着安娜离开火光照亮的地方,沿着通往湖边的小路,走到小牧场。路的尽头忽隐忽现即将燃尽的火苗,温暖的火光从树木间隙透过来。我悄悄靠近,看见了丹尼尔掉落的提灯在泥地上渐渐熄灭。
我向暗处一瞥,发现丹尼尔就在湖中,抓着唐纳德·戴维斯的脸冲下浸在水里,戴维斯正在那里拼命蹬腿想要逃命。
安娜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几步走向二人,可我抓住了她的胳膊。
“告诉他……早上七点十二分。”我声音沙哑,希望眼神可以表达出从喉咙没法细说的信息。
安娜将石头举过头顶,朝丹尼尔砸去。
我转过身去,捡起那个掉落的防风提灯,呼呼吹了几下,想吹旺那半死不活的火苗。我不想看着别人死去,无论他们怎样罪有应得。瘟疫医生说布莱克希思是要来改造我们,但是监狱并不能造就更好的人,不幸会毁灭仅存的善良。这个地方剪掉了人心中的希望,失去了那种希望,爱、同情或者善良还有什么用处?无论布莱克希思当初的建造者有何初衷,它只是唤醒了我们心中的恶魔,我再也不想任心中的恶魔恣肆,它已被放纵了太久。
我举着提灯,向船屋走去。一整天我都在寻找海伦娜·哈德卡斯尔,以为她是这个庄园里一切事情的幕后主使。虽说这也许和我的想象有所出入,但我感觉可能是对的。
无论这是否为海伦娜的初衷,她都是这一切事情发生的缘由。
这个船屋比水边的棚子好不了多少。右边一排的高架都塌了,整个建筑都走形了。船屋的门锁着,木头已经腐烂,一碰便会化为齑粉。我稍一用力就能打开这门,但是我还在踌躇,拿不准主意。我的手在颤抖,灯光在跳跃。并不是恐惧让我停手,上帝的心意始终如一。是期待。久久追寻的谜底即将揭开,而那时一切就将结束。
我们即将获得自由。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船屋门,惊起了一群蝙蝠。它们飞离船屋的时候,好像在生气地吱吱乱叫。屋里还系着两艘船的架子,其中一艘上面盖着发霉的毯子。
我跪下来,将这艘船拉到岸边,看到了海伦娜·哈德卡斯尔苍白的脸。她的眼睛还睁着,瞳孔像她自己的皮肤一样暗淡无光。她看上去很惊讶,似乎看到死神手捧鲜花降临了。
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历史会重复。”我低语着。
“艾登?”安娜喊着,声音中有些恐慌。
我想要回答,但我的嗓子还是那样沙哑,这迫使我回到雨中,张口对着天空,吞下冰冷的雨滴。
“在这里,”我冲她喊,“在船屋里。”
我又退回到屋里,拎着提灯上下照海伦娜的尸体。她的大衣没有扣上扣子,露出了铁锈色的羊毛外套和裙子,外套里面是件白色的棉布衬衣。她的帽子被扔到了旁边的船里,她被刺中脖颈,时间已经足够久了,血都已经凝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海伦娜死于今天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