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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被人追杀至此的。
晋阳的雨势像是要将天给淹了去,这样沉的夜色,这样晚的时辰,他在看见这个少女之前,以为自己肯定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这样让人不愉的夜晚。
是他闯进了她的地方,偌大的殿堂,却死寂的犹如一座空宅。
她拿着伞站在黑暗里,空空旷旷冷冷寂寂的大殿,四周有如实质一样的阴冷潮旧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纤细的身影掩在层层叠叠的长裙下,是被锢死的姿态,让他联想到残夏时节的蝶,像被什么东西钉死在了地上。
荒芜,破败,苟延残喘的艳丽。
就在他愣神倏然之间两侧琉璃火接连燃起,火光跳跃下光影摇曳在她的侧脸上,眉眼是温婉又美艳的,只是脸色苍白,神情沉寂得像是三更里惊起的游魂。
游荡红尘,无处归程。
他披着浩荡的雨声,捂着肩几乎是跪倒在她的殿前,血迹和雨水交错蔓延,他一身狼狈到将近是可笑的样子,身后是刀剑相撞的声响,他力竭地咳出一口血沫,摇晃着站立不住。
她在黑暗中不紧不慢的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的垂下眼,像是极倦怠的样子,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却在刹那间僵住了身形。
她认识他?江逢按着剑半跪在地上,几乎是神思不清的在想着,又取笑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过这样好颜色的姑娘。
身后的声音越发近了,暴涨的雨势像是想浸过整座晋阳城,江逢不自觉的苦笑了一声,伸手握住了刀刃,才借助着疼痛让自己重新撑着剑摇晃着站了起来。
他知道这里是素女祠,却也知道这里的女子都是从不插手人事的。
他踉跄着转身,抬起头迫使自己重新对上了身后的追兵。
在他几乎举剑想刺出最后一剑时,他听见了说话声。
轻柔的,喑哑的,像是掺着血珠的,却异常温柔的声音。
“退下。”
他错愕的转身,正望见她的瞳仁里,死水一样却掀起的像是惊涛骇浪。
分明是这样生动的神情。
身后的人果然踌躇不敢上前,却依旧是不甘心的远远问了一句“是素女祠的哪位大人?”
她取过身旁的一盏琉璃灯,举着一步步走近,低垂着眉眼,近到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他已然站立不住跪倒在地,只能仰起头看她,琉璃灯侧火光燎出一小片阴影,他看不见她神情,却能清清楚楚识得她身前的腰牌。
白玉质地,镂着娟秀的两个字——
宋慈。
他也微微一愣,倒不是真认识她——
但他听过她的名字。
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是那位传说中,素女祠的圣女,一位开口即谶言的姑娘。
她并未回答那人的问题,甚至于一眼也没有看过去,只微微矮下身子,伸手拭去了他脸上的血迹。
苍白的,柔软的,带着让人心悸的凉意。
她盯着他,神色半隐在夜色里,被照亮的侧脸却无端妩媚温柔的让人心惊。
这惨白的没有血色的双唇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不可更改的谶言。
“我见过你。”
她这样说,灯火摇曳着描摹她的唇齿,她的神情应当是带着清浅的笑意的,语调却像是在背诵早已熟谙于心的台词。
在经年岁月里准备了无数遍,像是已经刻在了唇齿间的台词。
“今年柳月,瑶山华街”她一字一句的轻声说,像是在念着别人的故事“我见过你”
江逢忽而一怔,眼里却像是有什么忽然明亮起来。
他有些急切的想站起身来,仓促的笑了一声,即便是这样狼狈的场景,这个男子眉目舒朗澄净,眼底都盛满了明亮的笑意,也依旧是俊朗的让人心动的。
“是你啊。”他笑着说,君子朗朗的气度这个时候也温柔的像是缠绵的情话。
灯线昏暗,所以他看不见,宋慈的眼底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熄灭了,落成一地灰败暗淡。
她微微闭了闭眼,缓慢的,珍重的,又无比艰难的,用说不清楚是什么的语调应了一声“是啊,是我。”
黑暗中的影子如潮水般退去,仿佛这天地之间只剩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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