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性男孩作者:张迷经
第16节
“那就好。你看,她过得轻松,我过得也顺意。当初,多少人劝我们,凑合着过到老得了,但咱们自己心里要清楚。你更不能把你妈和我的事看得太重。”
“嗯,我懂。”
“人这一生啊就那么一回事儿,低头走自己的路就好了,别因为别人的话而停。”
因为,冰雪的路上,停下来会冷。
第92章四季随你
正月初三,程归搭乘客车去市里。客车坐得满,颠簸而嘈杂。
与城市公交不同,乡村客车里,每个人都好像有一段故事。邻座的乘客和程归搭话,笑说:“你一点儿东北的口音都没有了。”
在客运站下车,时间尚早,程归就去附近超市里逛逛,见到贴着“程家菜园”标签的蔬菜,偷偷拍一张照。
接近三点钟,步行去雪里红饭庄。在门口,遇到一个娇小的女人,裹着蓬松的貂皮,画着浓妆。
“认不出我啦?”女人不乐意地问。
程归先微笑,但确实没扑捉到足够的线索。女人自报家门,程归才认出来。两人上学时交集并不多。
女人说:“你还像个学生一样啊。”
“你倒是变了,”程归硬撑着说:“更漂亮了。”
“还行。”女人谦虚地笑笑。两人前后走进饭庄。已经有十几个人在,分坐在几张桌打扑克或闲聊。刚进门的女人跟大家很熟的样子,挨个打招呼。而程归依稀记得她上学时很安静,总是坐在离讲台最近的位置,如同一颗乖巧的纽扣,不知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
程归稍微有点儿拘谨,简单跟各位打声招呼。他上学时并不活跃,班上五十多人,除去跟抄作业相关的,常来往的就那么几个。在场有个记性不好的人甚至问:“这是谁啊?”
刚才的女人说:“程归呀,学习老好的那个。”
“哦。”发问的人尴尬笑笑,继续打手里的牌。
所幸现场有个曾经要好的同学,程归就坐在他旁边的位置,随意聊聊,翻翻手机。三点钟一过,大批的人成群结队而到。纷纷杂杂中,程归听得出李丛木的声音。他俩事前说好了,假装这里是重逢,主要是李丛木的主意,他说有趣——就当咱们是高中毕业后第一次碰面。
于是,程归假装没看见他。
和李丛木一起来的,有个叫鸣子的,脾气很冲,高中时就爱摆谱,基本上除了李丛木,对谁都瞧不起。见到程归,阴阳怪气地叫:“哎呦,这不是程才子吗,今天怎么赏脸大驾光临啊?”
程归说声“嗨”,朝着他们那一小撮人,当作回应。那一小撮人,都是李丛木的好兄弟,依稀知道当年改志愿的事情,都很有默契地去看李丛木。
李丛木装酷,随意回声“嗨。”
几个兄弟心说:木哥这些年在外面浪,什么没经历过,看来是早把程归这页翻过去了,可喜可贺啊。都跟着高兴。怎么说呢,他们当年可对程归有点儿眼红:凭啥这小子那么招木哥待见?
程归懒得理他们幸灾乐祸的眼光。当初上学时,也常常要闹。这些家伙各有各的德行,有的爱拿程归东西,有的爱找刁钻的题来难为,有的甚至总动手动脚,偶尔矛盾激化鸡飞狗跳少不了。但,也有过一些温暖的时刻。毕竟都不是仇人。只是性格不同罢了。
同学聚齐后,班主任迟一刻钟也到了,似乎身体状况不好,稍作停留,祝过一杯酒,就起身离开了。程归追出去,送给老师一支刚才闲逛时买的钢笔。当年,班主任对程归关照有加。这些年没露面,程归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他老人家。
老师收下礼物,笑得很欣慰,在风中和程归说会儿话,就被自家车接走了。
程归回到席间时,大伙已经吃得热闹。他所在的一桌,基本都是当年的乖学生,气氛最柔和,碰杯喝酒时,都是浅浅一口。但有一个当年很沉默的男生,和程归碰杯时突然仰头干了,满满一杯酒,仰头持续半分钟,大家都注视着他喉结的涌动。
男生放下空杯子,脸和脖子都变得红通通,对程归说:“你随意。”
这当然不能随意,程归爽快地把杯中酒都干了。隔着一张桌子,李丛木投过来目光。
放下酒杯,程归自然要和这个男生聊几句。然而,男生的话很少,仿佛刚才就只是因为口渴而喝酒,并没有什么感情附加。两人在高三时也不过点头之交。仔细琢磨琢磨,程归发现自己似乎和每个同学的感情都不深,没有和谁一起醉过,也没和谁一起疯过。也许,自己的天性真的被动又冷漠。
不一会儿,被程归称之为“李丛木的狐朋狗友们”过来了,一看就不怀好意。和高中时挑衅程归一样,先把程归包围。每个人的杯子都装得满满的,要和程归喝。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家伙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程归只好周旋加武力,酒水掺果汁,好赖蒙混过去。互相调侃之间,程归得知他们如今有的在派出所上班,有的在交警队供职,忽然就对这座小城的治安产生了巨大的担忧。
饭菜吃得过半,酒水经过一轮乱战,班长组织玩游戏,叫double击鼓传花。就是在席间放两个生肖吉祥物,待音乐响起,同时传。音乐停时,拿着吉祥物的两个人一起到台上受罚。
“准备好了吗?”班长问大家,“开始!”
“啊~啊~啊~啊~啊~”竟然是《忐忑》,“啊~啊~啊~啊~啊~啊”
吉祥物随着忐忑的语调在众人手中颠簸,有胆小的拿到立刻撇开,有胆大的会停在手中很久,仿佛蓄谋等音乐一停就陷害旁边人。
为了充分热身,第一轮持续了整首歌,音乐停止时,吉祥物分别在一男一女手中。
“一男一女,这就好玩了。”聚会智囊团早已经想好了恶作剧,让两个人用脑门夹住一只气球绕场一周。
气球轻飘飘的,如果落地就要重来。两个人小心翼翼用脑门呵护着气球,偏偏还有调皮的人跑去吹气捣乱,搞得两人一下险些把气球挤爆,一下又差点儿脑门碰到一起,好不容易才完成任务。
班长说:“我们对第一组人优待,下一组可就没这么便宜啦?必须要来限制级的!”
《忐忑》再次响起。两只被嫌弃的吉祥物重新颠簸在席间。负责音乐的同学如同上帝,一切握在手中,偶尔把音乐声忽然调小,吓得众人一激灵。传着传着,有人就直接扔了起来,吉祥物有时会从酒席一端直接飞到另一端。
待音乐突然停下来时,手中空空的人纷纷松一口气。
“吉祥物在哪?”班长问。
李丛木举起一只。
“另一只呢?另一只在哪?”班长连问两遍。
“在这。”一声清越的声音响起。
大伙都循声看去——拿着吉祥物的,正是那个程归所认识的最专情的女孩。
第93章四季随你
是她。程归这心里,一下子就肃静了。
女孩如今依旧留着直直的长发,有着干净的妆容,和明亮的眼神。岁月于她,只是愈加饱满的上围。电影里那些被男人们心心念念着的旧时同桌,都是长成这样一副模样。
酒席间,明显没有之前吵了。女孩带着一众的目光,和李丛木一起站到小小的舞台上。
“哎呀,”班长搓搓手,“你俩真是有缘呐。咱们玩点儿什么好呢?同学们快出出主意吧。”
“接吻!”一个男生叫。
程归此时的耳朵异常敏感,觉得那男生的叫声如一支箭,“嗖”地一下划过耳畔。惊魂甫定,另一支箭又“嗖”地一声划过——“抱着唱歌!”
越来越多的箭划过。
“背媳妇!”
“交杯酒!”
“种草莓!”
程归觉得身处在枪林弹雨之间,生死悬于一线。李丛木则投来“无助”的眼神,如同被敌军控制的人质,等待着程归的救援。
“都别吵吵!别吵吵!”穿貂皮的女人窜上台,双手交叉,示意众人安静。
程归不错眼珠地看着她,心说:刚才就觉得你是一个正经人!快制止这场疯狂的游戏吧!
女人一手掐腰,呵斥众人:“刚都提的什么馊主意,俗、太俗、俗不可耐!”
说得好!程归真想给她鼓掌。
女人成功俘获了大家的注意力,继续道:“咱们都是知识分子,要玩就要玩得有水平,我在网上看过一个点子,是利用物理知识的,大伙听听看——嘿嘿——让女的躺在桌子上,双脚并拢,在脚脖子那放一个酒瓶,然后让男的用鼻子,把酒瓶一直推上去,好不好?”
“好!”
“太好啦!”
台下一片热烈的赞同。
程归说“不好”,可谁都听不见啦。
李丛木的脸,居然有点儿红,一直用眼神与程归交流,他要得到家里人许可啊。今非昔比,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尽情浪的李丛木了,但也不能扫各位兄弟姐们的兴致,何况人家女生还没说话呢。
台下的热心人已经搬上来一张长条茶几,准备好了邪恶的酒瓶。班长这就要请女生躺下,女生先拿过话筒,轻轻笑了一声,“那个,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台下一片哄笑,催女生快躺平。
女生撩撩头发,温柔地看一眼李丛木,却朝台下摇摇手,“不是我放不开,实在是有特殊原因身体不便,我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啊?”不少人发出叹息。
女生等大家安静下来,脸上浮出歉意的笑,询问班长:“这游戏听起来是真的很有意思,我能不能找个人来代替我呢?”
“当然可以呀!”班长一口应允,“身为准妈妈,你有这个特权,你想选谁吧?”
女生看向台下,台下人人紧张起来,既担心自己被抽中,又矛盾地向往着。
“我选……程归!”
“啊?”
大伙都向程归投来目光:本以为会是一个女生中招的,没想到女神口味这么重!我喜欢!
“程归!程归!”
程归是被李丛木的狐朋狗友们推上台的。
李丛木笑得开心,“来吧,别害羞啦。”他高中时也常这么跟程归开玩笑,大伙都有印象。
人已经站在台上了,多说无益,程归在心里记上一笔账,既来之则躺之吧。
“慢着,增加点儿难度。”貂皮女人又有了花招,往程归身下塞几张垫子,让躺姿变成头高脚低,形成一个“物理”斜面。
斜面的底端,就是程归穿着红色袜子的双脚,脚脖与脚背形成的弧面上,放着一只酒瓶。
李丛木抵着程归的双脚站定,将要用鼻子把酒瓶滚过程归的双腿、小腹、胸膛。
“要一直滚到程归下巴颏呦,”貂皮女人试探着对李丛木说:“而且你站在他脚那里,不能挪步哦。”
“行,都听你的。”李丛木脾气好得不得了,仿佛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大伙都扯着脖子叫:“滚酒瓶!滚酒瓶!”小小的舞台竟然还有灯效,光线暧昧起来,音乐流淌起来。
望着躺在自己面前的程归,李丛木温柔地弓起身。
茶几很低,李丛木很高,但他的韧性却很好,该收起的部位收起,该伸张的筋骨伸张,如一只安静蓄势的豹子,胸有成竹地探视着河边饮水的小鹿。
大家期待的目光中,李丛木的鼻尖终于触碰到酒瓶,下巴摩擦到程归的脚背。
“啊~”有的同学兴奋点低,已经进入了高潮。
程归的身体很紧绷,垂下的眼睛迎上李丛木的视线。长久以来,因为身高,他们从没有过这种角度的对望,一瞬间竟然有种陌生与新鲜。
酒瓶开始动了,缓缓滚过程归的裤管,轻轻地碾压,温柔地摩擦。小腿的肌肤在双层布料之下,仍止不住敏感地颤栗。李丛木感受到了吗?程归羞愧得闭上眼。双脚抵在李丛木的身上,被越来越紧密地挤压。
酒瓶滚啊,滚啊,就这么滚到了男人的中央——李丛木正俯首在程归的裤门。
“啊~”
“受不了啦!”
所有的人都在尖叫、在疯笑、在拍照。
只有程归自己听得到,玻璃瓶滚过金属拉链,发出细微的声响。让他想起曾经一次在树下,听见“啪”的轻轻一声,树上的花苞就绽开了缝。他的身体忽然就不那么紧绷了。
酒瓶滚啊,滚啊,就这么滚过腰际,滚入腹地。李丛木因为不能挪步,腰身越来越低,双手撑在桌子边侧,身体的大部分已经倾覆在程归之上。这种充实的触觉啊,让他着迷,也让他欢喜。
“加油!”
“加油!”
同学们的掌声形成一致的节拍,助李丛木完成最后的冲刺。
酒瓶被李丛木的头顶送上程归的颈窝,李丛木已经完全地埋头在程归胸口。程归感受着李丛木的呼吸,李丛木感受着程归的心跳。
这是要有多么大的自制力啊?李丛木终究没忍住,贪婪地轻轻咬上一口,感受到程归一瞬间加速的心跳,埋头憨笑。
“啊。”李丛木撑起身,满足地长出一口气。
程归坐起来,眼睛里有朦胧的水汽。他已经抛弃了周遭,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李丛木一人身上。
原来一只小小的酒瓶,就能完成人间最重要的仪式。
第94章四季随你
冬夜降临得早。才五点钟,天色已黑成一片。饭庄对面是一个小广场,亮起多彩的冰灯。
程归望着窗外出神。玻璃窗的倒影与冰灯重叠在一起。倒影中,李丛木正被一群人簇拥着喝酒。
“嗨。”轻轻一声。
程归回过神,见是那个专情的女生坐到自己身旁的空位。女生问:“没生气吧?我刚才叫你上去做替身。”
“没。”程归摇摇头。此时屋子中的氛围很随意,有人在豪饮,有人在耍酒疯,有人则脸色茫然地坐在角落。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姿态,程归也是,他最舒服的姿态就是什么也不想,呆呆地待着,甚至懒得去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因为替身而登台。
女生和程归碰下杯,喝的橙汁,感慨说:“怀了孕才知道,什么叫众人皆醉唯我独醒。”
程归笑,目光不自觉地朝李丛木望去一眼,李丛木也正巧望过来。视线就这么碰一下,又分开。
独醒的女生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眼睛亮了一下。她历来聪颖,心中了然。如果高中时,各方面的资讯也如当下这般发达,她肯定早就看穿。不过,现在也不算晚。确认李丛木喜欢的是男生,无疑是放下这段单恋最完美的方式。
“不早了,我得先走了。”女生对程归说,又跟其他几个人打过招呼,就出门而去。
女生们透过窗子一直目送她的车消失,不无羡慕地说:“她可真好命啊。”继而细数着她刚才的穿戴,以及道听途说的身家。
“哼。”
众艳羡声中,一个不同的声音响起。是当年曾与专情女闹过矛盾的对头。她语气有点儿酸,“你们羡慕个什么劲啊?她嫁的男人就是咱们下一届的。”
有人不以为然,“下一届怎么了,姐弟恋也挺时髦的。”
“哼。人鬼恋还拍电影呢,你也试试?再说了,晚一届又未必年龄就小。我只是听说那个男人,当年啊,曾自称过是小李丛木。”
“小李丛木?!那他岂不是被当成替身了?唉呀妈呀,好虐。”
大家就八卦起那个学弟,都曾同校过,多少了解一点儿,什么转学经历、父母背景,有的没的,八卦得越来越深入,开起玩笑百无禁忌,甚至有人刷新下限道:“搞不好,人家在床上,直接就喊老公李丛木呦!”
“别这么嘴损,你去听过墙角啊?”
“你才听过呢。”
“哈哈哈……”
然而,在座的人之中,确实有一个听过,就是程归。
难不成——当年撞见的就是李丛木的这位替身?
是或者不是,如今还重要吗?他喜欢的是当下的李丛木,他甚至都没追问过他和郝姝。程归以为自己是平静的。然而,“哐当”一声,却不小心碰倒了脚边的空酒瓶。也许,只是自以为的平静吧。
散场时,程归也不知道李丛木是怎么甩掉那些酒鬼的,只陪他自己沿着街道慢慢走。一直走到高中门口。
高中在一条出城的支路上,灯光稀落,沿街俱是一些专门为学生服务的快餐馆文具店,多数都关着门。紧邻校门口的小商铺在亮着灯,程归和李丛木进去买两杯热饮。
手握热饮站在校门口,看着曾经以为宏伟的大门与高墙。
李丛木说:“放榜那天,我就站在这里,看到你名字后面写着上海财经。”
“还恨我吗?”
“哼,你以为。”
“我刚去上海的那个夏天,特别难受。”
“想我想的?”
“热的。”
哼,不识时务,李丛木把胳膊压在程归肩上。
“进去走走吧。”程归来到门卫窗前,见亮着灯却没人,敲了敲窗户,也没人应。
李丛木摸摸小门的门栓,“没锁,”直接推开了。
校园里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只在通往主教楼的路上扫出一条小路。两人沿着主教楼边缘,绕到后面,看到高三专用的堡垒,以及沉浸在黑暗中的体育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