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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性男孩作者:张迷经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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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性男孩》作者:张迷经

文案

醉酒的男孩,坐在黑暗中,

被陌生人偷走一个吻,收获一只写着酒店房号的纸条。

这似乎,是一个堕落的大好机会。

然而,男孩却是一个无性恋。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边缘恋歌职场商战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归,李丛木

配角:谷梁权,韦小夕,邓垒,郝姝

其它:都市职场,期望写出一份接近现实的美好

第1章yht

当宴厅的吊灯熄灭时,程归正从饭桌上抬起头,赫然发现左右位置已经空了。

之前他因醉酒,趴在饭桌上睡得熟,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此时,他只能眯缝起眼睛,迟钝地看着,乌压压的宾客们正退潮一般涌向远处的门口。

莫非已到散席时间?

而就在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时,四围的灯饰幕墙忽而渐变着暗淡下去。等他站直身体,整个宴厅已变成黑黢一片,如同置身在没有月光的旷野,却仍然听得到远处的宾客们发出嗡嗡的声响。

程归用冰凉的手指捏捏发烫的耳朵,想让麻木的感官清醒些,却冷不防地听见一声尖叫。

尖叫是从宴厅门口处传来,戳得他耳膜一震。紧接着,宾客们的嗡嗡声躁动起来,尖叫的声音也随之高起八度——“不要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程归很想去看看,可才一抬腿,膝盖就磕碰到旁边的座位。感觉沿着神经传递到大脑皮层,变成一阵冷不丁的疼痛,叫他瞬时清醒些许,方后知后觉地寻思道:刚才尖叫的似乎是新娘子?随即,就听她又嚎起一句“别亲我!”

嗯?程归歪着脑袋、支棱起耳朵,紧接着听到的几句是“别闹啦”“我要生气了”和“我真生气了”,然而喊叫的气息已经节节败退,抵抗演变成了暧昧。

“喔,”程归轻轻呵出一口气,他隐约想起来了:开席时曾听到同桌的宾客说过,操办婚礼的小伙伴们策划了一个“抢亲”的环节,就是从电影《那些年》里学来的。

此时,宾客们热情高涨,而新娘子的声音,渐喊渐哑,直至被淹没在了起哄声里。

程归放下心来,又重新坐下。他的席位处在这个宽阔宴厅的一角,与嬉闹的门口一带隔着数十张大圆桌,听着透过黑暗传递过来的闹哄声,就像在听收音机一样遥远。

程归坐在桌边,拳头抵着下巴,本以为“抢亲”这种暴力游戏应该和“特价秒杀”差不多,一下下就要结束的。只是,没想到新娘子这么实惠,一时间竟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他在黑暗中眨巴眨巴眼睛,不禁去想:接吻到底是种什么滋味呢?

只是嘴唇碰一下嘴唇么?可是,搞不好鼻子会先碰到吧?那么双方一定要讲究角度,小心翼翼错开彼此的鼻翼啰?

许是思维被酒精解放了,程归甚至想到:如果三个人一块儿接吻,又会是一个什么情形?不会三只鼻子撞到一起,结果嘴唇却无法够到彼此吧。

头脑里闪过这个滑稽的画面,程归忍不住傻笑起来,笑得眼睛眯起。然而,下一秒,他却感受到一阵轻飘飘的触觉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嘶”——他不禁疑惑着抽吸一口气,刚才笑着欠开的双唇闭上了、眯起的眼睛则舒展开,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唇动间碰触到了温热不明体,而眼前影影绰绰存在着一个人形!

在程归的思路凝滞间,那陌生的来人又倾下身来,在他的嘴唇上温柔碾压。程归感受到他滑腻的鼻头擦碰到自己的鼻翼,鼻息间充盈着淡淡酒意,分不清到底是谁肺部呼出的酒精。

处在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中,程归的理智正渐渐归位,然而就在他明白过来想要拒绝之前,来人已经适可而止地直起了身。

紧接着,程归感觉到来人用温热的手掌滑过他的胸膛,又停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没说一句话,就像个熟识的老朋友一样离开了。

程归有遗传的雀蒙眼,在昏暗中视力极差,只能竖起耳朵努力去追听脚步的去向,可惜地毯太厚,稍不留神,他的耳朵就跟丢了脚步的线索。

正懊恼着,恍惚之间,宴厅四围的灯饰幕墙渐变着亮起,穹顶上那只装饰繁复的水晶吊灯重新释放出刺眼的光芒。“抢亲”结束了,此前把新人堵在门口的宾客们正熙攘着回归席间,嘻嘻哈哈,笑声和人气再度填充满宴厅的每一寸空间。

一切只发生在黑暗中的一小会儿时间里,程归却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整个黑夜才又重见天日。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黑夜,而是北极圈里那种漫长而神秘的黑夜。简直就是一场梦啊。

第2章yht

妆容被吻花的新娘子正在席间寻仇,一桌桌问过来“你们刚才谁吻我了,快自罚三杯!”

宾客们互相告密或彼此陷害,不亦乐乎。而程归却撑着他的一双单眼皮,在左右巡视着,试图找到一个举止异常的宾客来,就是那个从他梦中走掉的神秘人。

不觉间,新娘子已经驾到程归这一桌,她把小巴掌往桌面上一拍,逞女王状:“别逼我动手哦,刚刚谁亲了?麻溜儿给老娘从实招来。”

麻溜儿是东北方言。程归是东北人,新娘子却是个地道的上海小姑娘。他们两个再加一个案场出纳员共同服务于同一个地产项目。程归是主办会计,新娘是助理会计,算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也正是这个原因,程归不但要包个体面的红包,还在开席时被她敬了满满一杯酒。

然而平日里,两人也没分啥大小,程归偶尔一句家乡话就会被她玩笑着学去。此时,新娘子更是直接盯上了程归红扑扑的脸颊,拿他开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刚才亲没亲?”

亲?程归不由想起刚刚发生在黑暗中的奇妙经历,止不住去纳闷,那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过呢?还是自己这次真的是喝大了?

新娘见程归一时语塞,自然怀疑他心中有鬼,忍不住抿起嘴角,作生气样,“看来你有问题呀!”

围坐一桌的都是公司同事,见有乐子,立马起哄,叫嚷着“大问题啊大问题”,唯恐闹不起来。

就算十足清醒时,程归都不是善辩的性子,更别说此刻还被酒精拖着后腿,所以他只好着实又被灌下满满一杯。于是,刚刚振作起来的理智小精灵们又开始怠工了。

“抢亲”本是这场婚宴最后一个设定环节。再经新娘挨桌讨伐过一轮酒,场面已经变得相当混乱。司仪小姐站回台上,替东家说了一串范式客套,之后便叮嘱大家“离席走好,注意交通。”于是,清醒的纷纷拖着烂醉的,从席间撤身。新人双方父母在场中走动着,不时热切地关照几句“钱包别落下,手机记得拿。”

程归用托盘里的湿毛巾擦擦脸,感觉稍稍清醒些。虽然这是他二十五年来,头一遭醉酒,但与想象中不同,他没有任何想要发泄想要酒后吐真言的疯狂冲动,只是觉得头脑和身体都沉甸甸的,反应迟钝,却并不糊涂。于是,他站起来稳稳脚跟,也跟着人群往门口走。

走到厅中时,又遇见了新娘。她问:“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头纱?”程归摇摇头。

她又接着问:“那我男人呢?你看见没?”程归愣了愣,再次摇摇头。

新娘叹口气,放程归走了,末了总算记起叮嘱一句“路上小心,还有那个——小心有劫色的啊。”

程归无奈一笑,被她这么耽搁几句,自己已经成了撤离的落后分子。上海人总是讲究效率,撤席也相当火速。当程归走到门口时,附近的几排位置已几乎全空,只剩一个男人伏在桌子。程归眯眼一瞧,正是新郎在枕着头纱睡觉。

这时新娘正在远处,程归想喊,但还是摸出手机来。新娘接起手机看向这边时,先喊出口的是“我的纱啊!”

程归手指一滑把电话挂掉,转身走出宴厅,来到酒店大门口。两旁的门童都裹着军大衣。一抹寒风刮过,带起凄凄寒意。今天是冬至,即使在上海,晚上也已经冷得打紧。

程归猛吸入一口寒气入肺,只觉清新又凛冽,随手去抚被冰镇的胸膛,却忽然疑惑的“嗯”了一声——胸前的口袋里似有东西在。摸出来拿到眼前,竟然是一张貌似旅店小票的东西,上面写着“碧园温泉居801”。

这时,一辆车从地库开来途径酒店门口,车窗里探出一个同事,跟程归打招呼,程归赶紧把小票塞进了裤袋里。

“搭我车不?”同事问程归。

程归笑着摆摆手,“你先走吧,我家离这不远。”他就住在酒店南边五公里远的福里小区。而碧园温泉居差不多在酒店和福里小区中间的位置。他坐车来酒店时,透过车窗曾见到过那张雅致的绿色招牌。

待门口冷清下来后,程归走去街边打车,手插在裤袋里,当指头触碰到那张小票时,他不由记起黑暗中神秘人离开时,那只温热的手掌曾经滑过自己的胸膛,许是那时放进来的吧。他原本也有99的把握相信黑暗中的经历并非幻觉,此时被这张切切实实的证据补上了剩余的1。对于100确定的事情,程归不得不思考:黑暗中的神秘人,偷走一个吻,这是不羁的浪漫。但若留下一张写着房号的小票,浪漫便不再单纯,意思更不言而喻——他分明是在问程归“约吗?”

想到此,程归晃一晃七分昏沉的脑袋。他没法辨别这个小票的主人是出于怎样的动机,是ohg,还是真要和自己处对象。他甚至不能确定那人的性别,虽然有99的直觉,那人是个男士。

早知道今晚会遇到这样的事情,真应该在家里做好应对方案再出门的。不是玩笑,程归的习惯就是如此,他总是喜欢有备无患。只可惜,他可从来没对自己的爱情做过假设,没假设过ta的样貌性格、职业身家,甚至没假设过ta的性别。

到今天整整活了二十五年,程归从来没幻想过爱情。他历来缺乏野心,但是对于花园洋房、环游世界这等事情,他还是偶尔憧憬过,然而,他却从来没预期过自己未来的生活里会有爱情。

这是不正常的吧。或许会有99的人这么断定。

程归在今年夏天时,无意间从网络上看到一个报道,国外的学者发现世界上有1的人是“无性恋”。虽然他没深究这个新奇的名词到底是侧重“无性”还是“无恋”。可是自从知道了这个词,这三个字就会时常在他头脑里露个面,比如在午休远眺的时候,或是周末跑步的时候,以及现在这个特别的时候。

忽然,一辆打着绿灯的出租车停在程归面前。平常,上海的出租车司机是不会这么贸然的,鲜少在路人未招手的情况下就停下揽客。但在这个有些神秘的晚上,遇见一个特别主动的司机显然也合乎道理。

司机摇下车窗,询问程归:“走吗?”

程归拉开车门坐进后排,思绪却还涣散着。

车子起步,司机按下计价器,问程归:“去哪?”

程归想说福里小区南门。如果理智健在,他一定会这么说,但也许是酒精唤醒了所谓的潜意识,他说出口的话却是——“碧园温泉居。”

第3章yht

司机爽利地应了一声。

对于说出口的话,程归一向不喜欢改。他有种别扭的想法,觉得说出口的话就像印刷在纸上的字,一定也存在于某种人眼看不见的介质中。如果你改口,就会像在一段整洁的字句上画下一条碍事的删除线一样,这让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别扭。也许因为做会计的人多少都有点儿爱整洁的强迫症吧。

夜间交通顺畅,几个路口都遇见绿灯,车子高速地前行。今晚的一切,似乎都像被上天安排好的一样,齐心协力要在程归二十五年笔直的人生大道上开出一个岔路口来。

程归看着倒映在车窗上的街景,不是没有一丝忐忑的,只能在心中宽慰自己道:就当是送给自己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吧。

冬至是他的生日,虽然早上按老妈在电话中嘱托,煮了两只鸡蛋吃,不过自己还没有送自己生日礼物呢。眼前这场荒谬的赴约,权当是逛游乐场好了。况且,他对于那个神秘人,还真是存在一点儿好奇。毕竟能干出这样出格浪漫事情的人,应该会是一个很有趣的家伙吧。

五分钟后,程归走下出租车,看到立在眼前的玻璃体建筑物,没再犹豫地走进门去。挂在门厅的指示牌标志着不同楼层的功能,其中b1层和8层都属于碧园温泉居,其余楼层似乎都被租出去当做了写字楼。

来到电梯口,还有一个拎着公文包的年轻男士等在那里。上行的电梯打开后,两人前后走了进去。程归先去按8,却发现按不亮。年轻男士说:“8层是客房,要用卡。”说完,他拿出一张磁卡在数字盘的感应区晃了晃,8自动亮了。

程归不好意思地说声谢谢。年轻男士问他:“你也是出差住这?”

程归摇摇头,只说是:“参加婚礼。”

年轻男士“哦”了一声,在电梯到达8层后,先迈步走出,朝左边走廊而去。

程归看着门号的规律,左边是小号码,而他短时间记性向来很好,上学时背课文极快,只是考完就忘,所以现在不用再把小票拿出来确认也记得上面写的是801。

走廊很长,拎着公文包的年轻男士还没走到自己的房间。程归便立在电梯口没动。如果那个男士就是神秘人的话,他99可能会在电梯里就和程归挑明。但也不排除那1的情况。神秘人一直在暗处运筹帷幄,如果性格足够顽劣,万一即使认出了程归,也想在一同走到801门口时给他一个狡黠的微笑呢?程归不想那么被动,于是探着头,看着年轻男士往走廊深处走。

或许是出于被注视的直觉,那个男士忽然回过头来,程归赶紧假装转身朝另一边走廊而去。从小到大,程归没经历过几次称得上千钧一发的状况,此时小心脏不由地狂跳几下。

程归假模假样地朝右侧走出几步,终于听到身后远处传来开门声,赶紧偏过头,目光越过肩膀看到远处那个年轻男人进了房,却不是走廊尽头的那间。所以,他显然不是神秘人。

程归莫名感到一种放松,转身往回走,他的胸膛里已经鼓足了勇气,打算去把走廊尽头那间房门郑重地敲响三下,然后告诉那个开门的神秘人:这么随便约是不对的。

然而当程归再次经过电梯口时,他毫无防备地听到“叮”的一声响。银色的电梯门展开,里面走出一男一女,其中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扣子没系,露出里身浅灰色的衬衫。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浓密的头发在灯光中闪着矿藏一般的光泽。

啊!

程归霎时顿住脚步,哪还顾得上去找神秘人,他感觉到自己所有的醉意都在这一刻消散。即使再喝上十杯酒,此时也会被眼前的男人所惊醒。而男人身边的女人呢,他还哪有心思去看。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遇到这样一位决计不能再见的旧识。

恍惚间,电梯开始关闭,程归赶紧迈步进去,又把手指重重按在了1上。当两扇关闭的电梯门之间只剩下一道掌宽的缝隙时,那个男人忽然似有察觉地回过头。当他的视线落在程归露出的一点点侧脸时,他蓦然怔住。

而灵敏的电梯终于闭合,微震一下,开始下行了。

靠着电梯光滑的内壁,程归闭上眼睛,头脑里拂过的,是常常莫名想起的一帧画面:自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窗边,胳膊拄在木桌上,偏着头避开光线,感受到阳光投射在脑后的热度,而自己挡住阳光形成的阴影就投射在身边人的脸上。那人是个后进生,个子高高的,发育完好得与那时的自己相比,仿佛属于两个不同的物种。听说他很能玩很能闹,可是他在阴影中的脸却是那么沉静,他的名字叫李丛木,正是刚刚怔在电梯口的那个男人。

程归不是没设想过某一天会再遇见李丛木,事实上,他想过很多次很多次,就像患上风湿在阴雨天总会发作一样。可是,他从来没能想到一个根治的药方。他觉得,再次相遇时,不论自己说什么或是做什么,都无法对自己当年的行为合理解释。然而,至于刚才那样见面就逃,如此应激的行为,也着实让他自感羞愧。他刚才,明明抱着1的侥幸,还希望对方没看到自己呢。

电梯“叮”的一声停住。程归睁开眼,却见数字盘上的1仍在亮着,抬眼见液晶屏上显示着3f。电梯打开,有一个拿着文件的女生走进来,带着黑眼圈的双眼无力地扫了一眼程归,然后随手在数字盘上按下2。

于是,电梯又在2层停留数秒。终于抵达1层时,在电梯门开启的瞬间,程归真担心会看到李丛木站在门口。如果这些年他的体力没有下降的话,在电梯下行的这段时间,他是能从楼梯跑到一楼的。如果他的性子一如当初,他也极有可能会这么做。

然而,电梯口却空荡荡的,光洁的墙壁反射着程归独自的身影。这让他松下一口气,只是心里却仍是不安稳。

程归迈着大步走到门口,抬头去看感应灯,在玻璃门滑开的瞬间,却见到李丛木正站在对面的夜色中。室内的灯光被程归挡在身后,在李丛木的身前形成一条瘦瘦的暗影。

原来他刚才已经追出了门外。他是以为自己已经逃得那般快了吗?

原来逃不掉的感觉是这般无奈。程归在心中叹息,嘴上只能轻轻地问候了一声“嗨”。

第4章yht

李丛木没及时回应,只是眼神中带着疑惑,却又坚定地盯着程归看。好一会儿过后,他才皱起眉问:“你刚才为什么躲我?”

没看见你、在赶时间、错把电梯的关门钮当成了开门钮。这些都是可以搪塞的理由。可是有什么意义?逃不掉,就只有认了。心里这么暗示着,程归也不由低下头,似有些投降受训的意味。

忽然,从电梯口传来一连串高跟鞋的声响,几秒钟后,一个女生停在程归身后,气喘吁吁地说:“啊呀,原来你们在这。”

程归转过头,看到说话的女生正一手扶着腰一边张嘴喘气,露出一排洁白紧致的上齿。

李丛木走进门,有些关心地接住女生快没力气拎住的圆筒形旅行袋,边问她:“我说下来追个老同学,你怎么也跟着下来了。”

“我看你样子那么急,以为有什么事呢。”女生的声音很明快,却又带着那么一点儿恰到好处的娇媚,边说边看向回过头的程归。

李丛木介绍道:“这是我高中同学,程归。”又莫名补问一句,“你现在还叫这名字吧?”

程归愣了愣,没直接回答,而是跟女生说了声“你好。”

“你好呀。”女生已经缓过气来了,站直身体,笑着说:“我是丛木的女朋友呀,我叫郝姝,是静女其姝的那个姝哦,不是大叔的叔,也不是小小酥的酥。”

这滑稽的名字解释,让停滞的气氛终于有了一点点流动。

“那个,”程归刚想说话,手机就在这时响了,接起来是公司的同事,跟程归说有一块打算竞拍的土地要临时改变测算方案,很急,要让他连夜赶工。程归回说:“我这就回家去算,然后邮件你——”

话未说完,手机却突然被李丛木摘过去了。

程归的手还举在耳边,就听李丛木对着自己的手机说:“哥们儿,今个冬至又是周日,大伙正喝酒吃饺子呢,有事周一说哈。”他说完,就“嘟”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程归微微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郝姝从这两人的“互动”中看出一点儿不寻常的意味,眼神里蒙上些许疑惑。李丛木没立即解释,而是低着头在程归的手机里输入一串号码,按下拨号键,然后他自己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应该是想用这种方式存下程归的号码。

李丛木把手机还给程归,才跟女友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说程归,“他这人啊,就是受累命,不太会拒绝人,上学那阵就经常被老师当苦力用。”

“是吗?”郝姝看着程归的脸,明明很有光泽很有福气的样子。

李丛木眼中滑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把手搭在程归肩上说:“可不是,老师让他收作业,他就收作业,有人不交,他就站在人桌前不走,直到那人把他作业借去抄一遍交上去。”

听到这,郝姝微微抖肩笑了一下。

李丛木接着说:“老师让他帮忙批卷子,他就在自习课上批。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心里没底的就给他传小纸条,让他多给算几分。他呢,就一板一眼地回纸条说,多给你算几分,就要给排在你前一名的人也多算几分。”

郝姝忍不住笑出声。程归则有些不好意思,并且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李丛木接着说的是:“老师还让他去帮助后进生,一个不思进取只爱玩的后进生。他呢,自习时就乖乖去和那个后进生坐一桌,还给他讲题,帮他复习,虽然他明明是不愿意的,却也不知道开口拒绝。”

“我——”程归想说,我没有不愿意。但在李丛木看过来时,他又没说下去,他知道如果他反驳,那么李丛木就有下一个问题在等着自己。

郝姝也好奇地看着,程归只能在心里叹口气,果然如自己预想的一样,不论怎样解释,他都只能是自相矛盾。无解。若酒真能解愁就好了,明明之前喝了那么多。

与其想着怎么狡辩,不如直面吧。程归抬起头,用少有的厚重声音对李丛木说声:“对不起。”

李丛木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一顿,随即抬起又落下,沉沉在他肩头拍了一下,“走,我们找个地方去坐一会儿。”

程归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因为他能感受到那只手落在自己肩膀上的力道。

郝姝打破尴尬的气氛,欢快地说声“好啊”,先踩着高跟鞋跨出门,指着不远处一家店面跟李丛木说:“那里不错,看着蛮适合聊天的样子。”

程归看过去,是一家咖啡厅,招牌上的名字叫“苦与甜”。

三人走进店面,找个靠窗的卡座坐下。穿着黑色围裙的服务员走过来,问:“三位喝点儿什么?”

郝姝看着桌面上嵌在玻璃中的品目单,说声:“玛奇朵。”又替李丛木说:“给他一杯拿铁。”然后看向程归。

程归一边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10:05p”,一边对服务员说:“柠檬水吧,谢谢。”

服务员收单离开,郝姝略带好奇地问程归:“你不喜欢喝咖啡?”

“嗯,有点儿喝不惯。”程归笑了一下。只是单纯礼貌地微笑一下,但因为脸上的酒窝,看起来却仿佛是开心的样子。

郝姝又说:“你声音很好听哦。”

“呃——”程归其实对自己的声音最没信心。

在十五六岁时,当同龄的男同学都开始轰轰烈烈地变声,他的嗓子却一片平静。他起先以为自己只是发育晚,比如他是在十六岁时才突然从一米五几窜到一米七的,但当他过完十八岁生日、大学毕业、又开始读研、身高停在一米七七不再变化,他的嗓子却都没粗起来,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要么是上帝忘了给他变声期,要么就是他声音变化得太微乎其微以至于都被忽略了。所以,即使现在参加了工作,他的声音依然过分清澈,好在不尖利,但无论如何都跟成熟威慑搭不上边,所以他从不喜欢在人多的场合讲话。

想到生平恨事,程归略显落寞。

郝姝却没注意到程归小小的变化,她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聊天不就应该这个样子么?伸手接过服务员端来的咖啡喝下一口后,她又想起问程归:“你在什么单位上班呀?”

李丛木一边低头喝咖啡,一边抬起浓眉,视线射到程归面前的柠檬水杯上,如果可以具象,就如同物理课本上的折射图。

程归不太擅长没有准备的说谎,可他又真的不想让李丛木过多了解现在的自己,一时为难间只能拿起水杯掩饰性的喝掉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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