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便是最大的贺礼。”
萧绛倒有点忐忑,“就是想着宁夏十万兵还得吃饭,没怎么动玉泉营的军粮。一路来阴山,带着的粮草也消耗得七七八八了。三千人马,一天张嘴吃饭,消耗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怕不是贺礼倒成了拖累了。”
阚玉凤笑起来:“萧绛哥,别发愁。刚就和你说了,实在不行落草为寇当响马去,也不能让玉泉营的兄弟们饿着。”
萧绛不答他这话,只看赵渊:“殿下要留,我们就留。殿下若觉得拖累,我们就走。”
赵渊握着他双手道:“刚我说了,你能来就是最好的新婚贺礼。你不能走。”
萧绛的心终于是安定了一些。
他以为真跟传闻一样,圣旨下了要他官复原职,可没料到竟然并不论功行赏。跟着他出生入死在灵州走了一遭的将士们活下来的也只有一半,死去的人连抚恤的银子都不肯发。
一干众人是彻底心寒了,起了兵变。索性半夜便杀了御史,带着人马出了玉泉营。
出镇北关来投奔赵渊还是步项明力荐的路子,说是赵渊是乱世明主,早些来投奔,未来更能谋求大任。
他见过谢太初勇猛,赵渊的机智敏锐。然而真要改换门庭,确实忐忑。可入了营地,这营地顺黄河而建,期内整洁、错落有致。军士进出井井有条。便已经放心了一半。
更有阚玉凤热情招待,赵渊跣足而迎,萧绛的心已经全然放下了。
他眼眶红了,抱拳跪地。身后跟着的十来个兵头也都跪地。
“从今往后,誓死追随殿下。”一干人叩首道。
*
阚玉凤便安排了军备官随着玉泉营千总石贯去清点人马,并编队扎寨。
赵渊站在东侧,他身边是谢太初。萧绛、阚玉凤、陶少川等十余核心将领站立两侧,聚拢在沙盘四周。
赵渊左右打量了下,又看向谢太初。
“诸位可知,我接下来要做什么?”赵渊问。
“知道。”阚玉凤说,“离开甘州的时候,王爷便交代过。”
赵渊点头:“虽有断言宁王定命,赵戟先杀太子宗亲,又挟天子以令天下,是谋逆乱臣。他若能给众生定命,这样的命途定是末路穷途。”
“殿下所言极是。”谢太初说。
“百姓疾苦未解分毫、官宦权贵只想着私利。若宁王给天下的是这样的命,百姓不受,我亦不受。”
“对!”众人应道。
“自古贤者为主,我虽褫夺封号,却还是赵氏宗亲,血脉正宗,名正言顺。如今与倾星阁入仕之人成亲,窥天道知天命,更是舍我其谁。”赵渊道。
“我欲起兵靖难。夺皇位,救苍生,挽大端于颓势之中,成就千秋传颂之伟业,届时加官进爵、荫庇后代。尔等可愿追随?”
众人隐隐便曾知道这个消息。
如今被赵渊掷地有声地说出来,更皆知,如今这一聚,再无回头之路。
战栗恐惧中又带着兴奋雀跃。
还在沉默之中,谢太初已出列,抱拳后跪地道:“倾星阁愿追随殿下,自今日起,殿下为主君,我为臣子。以臣礼追随殿下,以臣心侍奉殿下。君忧臣辱,君辱臣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阚玉凤、陶少川等众人皆跪地臣服,齐声道:“我等愿追随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赵渊道,“随我来。”
赵渊等人走出军帐。
主营地外近六千人已列队等待。
他扫视这六千余人,接着大声道:“来人,去取了大纛过来。”
“是!”
陶少川带二亲卫去账内取了一整齐叠好的大纛过来。“我父、我兄,死于宁王诡计之下,肃亲王封号无人可继。我今日靖难,便自封为肃王,继承父兄定北边、平天下的遗志!”赵渊大声问,“可有人不服?”
众人安静。
“少川,将本王的大纛升起来!”赵渊挥手又道。
*
两人拽着,迎风展开那大纛。
大纛白底蟒纹,上绣一血红色大字——肃。
若仔细去看,那白底是由无数白色、牙黄色新旧不一的布料缝制而成,上面的蟒纹精巧沿着布料纹路绣上,多少遮掩了白布的零碎。
红色的肃字,红得发暗。
那些红色的染料不够,便有人刺破了手指,染红了大字。
那是离开宁夏之前,张亮堡众人连夜赶制的一面大旗,待他的车辇从灵州城路过张亮堡,众人夹道跪迎,奉上了这大逆不道的“肃”字旗。
他临走时还在病中,并不知晓。
肃字大旗在桅杆上被漠南的风吹向北方。
心头被烧毁的肃王府,已从灰烬中重新生根,沉默屹立在了大端的北疆之中。
赵渊热泪盈眶。
第50章筹谋
“末将所率原福王左护卫军两千人马,宁夏平定也兴叛乱时收留散兵四百三十六人,共计两千四百九十三人,战马一千一百二十匹。”
阚玉凤在桌面上放上红色算筹,看了看赵渊,见赵渊认真在听,便继续道:“萧绛将军带玉泉营将士投奔,人数已经统计完毕,共计三千一百一十三人,战马不到一千匹。另自甘州带出来的粮草,和之前缴获也兴部粮草共计两万石,牛羊数量数千。”
赵渊心算了一下,开口道:“粮食现在倒不算十万火急,还能吃上一个月余。现在六千人马需要合二为一,重新整编。”
“王爷所言极是。”萧绛道,“这人马来自三路,一路是零散兵,一路是玉泉营,一路是近卫军。都是经过宁夏血战、见过鞑靼人的凶狠的,能活下来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若打散整编,论军功提军衔,后续加以训练,不可小觑。”
赵渊点头。
“那按照亲王制式,设护卫指挥使司,六千人编入六个千户所,重发身牌入司。各位以为如何?”
“从其中挑五百精骑兵,由少川统领,做殿下亲卫军,保护殿下周全。”谢太初道。
赵渊看他,本想推辞,萧绛笑道:“我看道长说得没错。您的安危最是要紧。这只骑兵就该以王爷安危为首任。我赞同。”
阚玉凤也道:“末将亦认可。”
陶少川连忙道:“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众人都已赞成,赵渊也不好反驳,叹口气,正色道:“阚玉凤。”
阚玉凤出列抱拳:“末将在。”
“凤哥,本王命你为肃亲王护卫指挥使司左指挥使。”
左指挥使一职乃是整个指挥使司最高统领,阚玉凤荣辱不惊,只抱拳郑重道:“王爷以信待我,我必身死以报王爷信任之恩。”
萧绛皱眉:“年轻轻就死不死的,不吉利。”
“凤哥,你言重了。”赵渊对他说完,又看萧绛。
萧绛正衣冠与阚玉凤并排而立。
“贺君,谢你孤注一掷,投奔而来。本王命你为肃亲王护卫指挥使司右指挥使。”
萧绛抱拳笑道:“殿下鸿鹄之志,为的是国泰民安。不用谢我,我应谢殿下有此等万丈豪情。”
“那么,护卫军便麻烦二位了。”赵渊说完,等二人回到沙盘旁又道,“除此之外,未来可调遣之力量还有哪些?”
阚玉凤回:“虽然咱们只有六千人,可若真挥兵靖难,可仪仗的力量便不少了。”
他先指甘肃。
“福王护卫军三万人,已在之前被老王爷编入了甘州诸位的卫所兵,如今可用人马共计十万余人,如今的总兵张锡全,是家父以前的亲兵。只要殿下起义,甘州十万兵马可听殿下调令。”
“再有宁夏总兵步项明统领宁夏前中后三卫,可调动人马八万。咱们出镇北关前,步将军血书投名状已交由凝善道长收纳。”
护卫六千。
甘州十万。
宁夏八万。
阚玉凤将象征着军队分布的小旗挨个插在沙盘之中。
不消一会儿,北边疆土之上,红旗林立,密密麻麻。
看得人心潮澎湃。
陶少川一拍手,感慨道:“有十八万人马,何愁靖难【注1】不成?”
“大端五军都督府驭天下总兵。你可知大端在册之军有多少?”谢太初问他。
“多少?”陶少川道,“五十万。”
“最多时军户可达两百万人,便是如今大端退居漠南,北边动荡,大端亦有在册军人八十万人,骑兵十万。其中五十万,常驻北疆边墙沿线。光是顺天府周遭,便有近十五万精兵。广阔疆土更是源源不断地输送各类辎重供给军队,粮食不够了送粮,马匹不够了征马,军人不够了化民为兵。”谢太初道。
陶少川有点茫然:“那、那我们怎么靖难啊?”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大端鸟瞰寰宇,睥睨天下,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你也许可以短暂地从它庞大的躯体上割下一小块儿鲜美的肥肉。
可是想要击倒这个巨人,想要与它正面为敌。
任谁都要说上一句: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不,还是有可能的。”赵渊抬头看谢太初,兴致勃勃道,“太初,你还记得新年时你跟我分析的,若鞑靼人要夺我大端,可能的行进路线吗?”
“殿下所指为何?”
“占宁夏,这一点也兴几乎做到了。可接下来的事情,他没有机会尝试了。”
赵渊指那沙盘。
“占宁夏,入韦州;走临洮,入秦川。得西安,得洛阳,得开封。则大端腹地一马平川直抵徐州。盘踞徐州,大端心脉寸断!”
新年那日的回忆一一浮现。
他与谢太初刚经历了一场浴血之战,被创伤的张亮堡在麻木的悲哀中迎接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