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北胡不是快打到夏国国都了吗?这些人逃都逃走了,怎么又回来了?”秋实一路来夏国就没踏实过,生怕北胡蛮子一激动就把夏国灭了,那她们不是自投罗网吗?
叶寒看着从马车旁经过的一群群回城人流,然后放下车帘子,心也安了不少,“若非真活不下去,谁又会拖家带口离乡背井?估计他们也知道了北胡被赶出了墨骓城,所以才安心回乡回家。”
擦肩而过的人群依旧拥挤不堪,与初到夏国国都时所见时差不多,只不过从出城逃难变成了回城安家,只不过却苦了叶寒一行。回城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而来,全汇聚到城门外这一条主干道上,车队沿路南下如逆水行舟,根本走不快,行至半个多时辰才到了夏国国都远郊,好在人潮拥挤已变稀了不少,车队也能正常速度行驶上路。
两排大山一过,一出群山环绕,视野瞬间便开阔了许多,正值秋高气爽好时节,朱娉婷在灵雾山中的早秋小院憋得太久,这一看到一望无际的初秋草原,整个人就像刚放出笼的烈鸟,连戎装都来不及换就直接拖着华裙直接上马,扬鞭驰骋跑了起来。
叶寒看着也不由心生几分羡慕,还有怀念,她曾在如此青葱年华时,也曾肆意痛快过活过,临江饮酒戏明月,画舫灯影赏花魁,还曾伫立高楼之上俯看十里长街万家灯火辉煌,当时月明星稀夜,疾风呼啸卷起衣衫轻拍作响,欲作飞仙离去,而一旁有一人一直陪伴左右,不曾离开。
而今日一过,夏国不在,这段未了的前尘终得了一个彻底了结,从此莫问故人何在,莫想前缘有情深,莫叹两情遗憾处,江湖相忘去,各自安好。
车队如小舟轻行于草原之上,朱娉婷骑马放松够了,见前方又有曲岭横山不好骑马再行,便回了马车坐好。
苏家老父在世为官时,曾带苏琉璃多次来过夏国国都,自是认得周围地形地势,见前方青山不高葱茏郁郁若玉屏为障,与此时车队行经的秋来的青黄草原形成鲜明对比,苏琉璃隔着马车间隔与叶寒说道:“夫人,前方名唤玉屏山。出了玉屏山,再过了雍溪,我们就离开夏国国都的边界了。”
叶寒浅浅点了点头,夏国国都终会离她远去,而她离并州又近了少许。明明离并州还有十几天路程,她却早生近乡情怯之意,有种说不出的心慌,可她前日还收到朱老夫子从端王府送来的密函,告知她一切安好,青川并未回府。叶寒闭着眼揉了揉自己想得发酸的脑瓜仁,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自己吓自己,还是心里对青川的愧意在作祟。
不知觉间,身下轻摇慢晃的感觉突然没有了,叶寒睁眼看着停下来的马车,轻声问道:“发生了何事,车队为何停下来了?”
秋实也摇头表示不知,连忙掀开马车前方的帘子钻出身子探头一望,然后就看见出玉屏山间的峡口处一冷面无笑的青衣少年骑马挡住了去路,还带着一双少年特有的执拗目光直盯着她们这辆马车,口无情绪平平说道:“在下于一,奉国主之命送还端王妃遗落在他处之物,还请端王妃出面一见。”
多年未见,当年在云州那个不爱说话的别扭少年还是往时旧模样,连说话看人的脾气都未曾变过,叶寒下了马车笑盈盈走了过去,寒暄道:“于一,这么多年不见,你过得可好?”
“我过得好不好你不是都看得见吗,还问我?”于一傲娇回道,嘴角却瘪得可挂油瓶,就像个小孩跟父母赌气般,别扭得可爱。
于一一跃从马上跳下,将背在背后的一墨色锦绸包裹住的长形之物递给了叶寒,偏着头不看着她,好似叶寒真惹他生气一般,闷闷说道:“呐,这是公子让我送给你的,说是物归原主。”
手握锦绸,丝滑柔顺之下可大约摸索出绸袋中所装应是一坚硬长盒,叶寒接过,心莫名一沉,好似有往事来袭。墨色的绸袋中,明黄纯金所制之长盒,上雕镂着凤凰于飞的精妙图案,虽只见长盒外观一隅,不用打开长盒亲眼一窥究竟,这盒中所装之物叶寒已明了在心。
这是当年她与宁致远在云州情浓之时的所作的一幅画,他于窗边执笔挥墨作画,而她解衣褪去□□卧于芍药花间中与他作画。四周温泉水氲蒙蒙缭缭,粉芍淡蕊间有一枝碧眼狐狸开得最好,若千年狐妖勾人摄魂淡的碧色凤眼,只需轻抿一笑眼角一勾,便勾得世间男人没了魂。然而泉边芍药再美,也美不过躺卧在芍药花丛中半隐半现的妖娆美人,那初承云雨欢爱的女子虽未见全脸全身,可那含娇带怯却带着丝丝媚态的清明眼眸,还有那脚踝正中长有一颗殷色红痣的玉足,粉指轻勾带水,一颦一动尽是说不出的撩人春情。
这云雨缠绵后的浓情春色都被被宁致远精湛丹青手一浓一浅绘成了此时她手中所握之画。虽画中□□美人不见全脸,不知其人,但因其画中内容私密、画风大胆,不能为外人所知,所以这幅画一直被宁致远小心保管着。为以防万一,他还用夏国祖传的凤凰金扣盒装在里面,除了他们两人知晓如何打开外,世间再无第三人可知。
可惜当年情深缱绻胜若人间繁华,今时今日也落得一个各自相忘于江湖的结果。叶寒不由扯出一抹讪笑,也不知笑这老天爱弄人,还是笑当时年少太过天真。这样也好,既然南之已把这幅画还给了自己,说明他已真心放下,她也真心为他高兴。
“东西我收下了,记得替我向夏国主道声谢。”叶寒释然笑道。
于一微愣了一下,似气似怒狠瞅了叶寒一眼,然后一句话也没说,扭头便骑上马挥鞭离去,都不知道是谁惹了他不快。
当年在云州公子与叶寒的两人情,他是最直接的见证者,虽然他对叶寒说不出喜欢还是讨厌,但是看到公子与她在一起时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神采洋溢,他便知公子对她是动了真心的,而叶寒也是。只不过世事难料,公子后来为了夏国另娶她人,不得不抛弃了叶寒,而现在公子有难,叶寒竟不计前嫌来夏国救公子,说真的他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有时他就想不通,明明公子与叶寒两情相悦,为何最后就落得如陌生人的地步,他直至现在都很难接受这个现实。
轻尘散去,中途停下的车队又重新启程,朱娉婷趴在马车轩窗好奇问道:“叶姐姐,那绸袋子里装的是什么,看起来好生华丽?”
不仅是朱娉婷一人好奇,周围秋实苏琉璃还有方才看见之人都有好奇不已。虽然方才叶寒只拉出一小截便被重新推回绸袋中,可那金盒的惊鸿一瞥却足以让一众所见之人倒吸一口凉气,惊讶不已。先别说长盒上雕刻之精美绝伦世间少有,光是那纯金打造之昂贵,这世间便难寻一二人之奢华,就连朱娉婷这样见惯大场面的名门贵女也不禁失神惊叹,更别说秋实苏琉璃一等看呆了的寻常人。
叶寒垂眸淡然一笑,随口敷衍道:“寻常之物罢了,不值几个钱。”
长空秋风,碧落秋阳,马蹄哒哒,马车轻摇慢晃间车队便出了玉屏山,山外雍溪清流潺潺,然而水浅处已有几方白石露出,偶听到几声孤鸣有越冬南飞雁,秋意萧瑟已然开始南下,夏国国都秋意怕是更深,寒冬亦是不远。也不知北风呼啸卷过白意苍茫了大地,夏国今年冬会有多冷,也不知并州今年的冬亦会是有多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