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朱老夫子细细与叶寒说着此中缘由,“夏国战乱多年,再加上国中世家大族纷争不断,国贫民弱,早已是强弩之末,现如今北胡又大举南下,常年积弱的夏国根本无力阻挡,唯有给自己寻一强大的靠山才是夏国最好的出路,而北齐就是夏国可以依靠的那座大山。这一点,宁致远明白,青川更明白,可现下青川碍于齐夏盟约不能出兵夏国,而北胡作乱夏国势力正盛,定不会轻易离去,北齐、夏国、北胡这三方中唯有夏国最弱可先退一步,只有让它先归顺北齐,北胡之乱方可有解。青川也可趁此将夏国收入囊中,壮大势力,与京城分庭对抗,不再受制于人。”
这些道理叶寒都懂,可她也知道青川是不会同意她去夏国的,叶寒只好为难回道:“夫子也知道,青川一向不喜欢我插手府外之事,若我未与他商量就擅作主张去了夏国,他若知道了,必定不会原谅我。至于你说的血莲之事,青川不在府中我无从求证真假,但如果真是真的,那我更不能去,还请夫子谅解,莫再逼我。”
青川如果真把自己看得比江山还重,若自己真去了夏国,自己又置他于何地,到时他们的家就真的毁了。
朱老夫子听后好一会儿,才怅然问道:“王妃可觉得老夫是倚老卖老强人所难?”
屋宇空空,荡荡无声,叶寒直接摇着头,尊敬回道:“叶寒与夫子在云州便已相识,夫子为人叶寒自是清楚。您眼容天地,心系苍生,您可以为救黎民百姓不要自己这条性命,也绝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而丢了心中正道。”
朱老夫子阖然一叹,心中有愧,更是当不起叶寒如此高的评价,万般无奈道:“若是可以,老夫何尝愿做强迫他人的龌蹉事;若是有法,老夫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王妃出使夏国,实在是万事不由人,人都是无奈为之罢了!”
然后,朱老夫子从袖中双手颤巍呈于叶寒案桌前,立于屋中悲凉说道:“王妃可知,三日前墨骓城破,北胡已越过长鸣山直逼夏国国都而去,这是定安公主派人送来的求救信,而这样的求救信在青川书房的书桌上不知还有多少封。若是只有北胡之乱就罢了,据定安公主来信所说,吴越两王的亲信近日已抵达夏国国都,说不定此时已与夏国国主见上面了,北胡亦如是。王妃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泛黄的书信套里是雪白柔韧的信纸,纸上一个个秀丽端正的簪花小楷写得很有诗情画意之闲适,却字字串联出一个无奈至极的残酷现实:战火,死亡,北胡,动乱,把一个深陷战乱女子的苦与无奈展现得淋漓尽致,她为国操劳的丈夫,她山河破碎的家,她眼见着战火烽烟起的无能为力,只恨生为女儿身。
叶寒虽未见过定安公主,但也听说过她的贤德,一个北齐公主不远万里嫁到夏国,与丈夫同进同退,字里行间没有丝毫怨言,只有一个可怜的姐姐向多年未见的弟弟低声下气的求救,求他救救自己的丈夫和她丈夫破碎不堪的家国。同为女人,叶寒能体谅定安公主为人妻为人母的不易,若是自己处于她的万难境地,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可同情终究是同情,廉价亦无用,帮不了人更救不了人,展开的信纸被重新折叠好放回了信封,叶寒将之推回至案桌边上,避重就轻说道:“定安公主是青川的姐姐,按照辈分我也应唤她一声姐姐。毕竟是亲人,现下夏国战事凶险,命若浮萍,若是她想携子回北齐,我会派人将她与孩子平安接到并州来,也好让她与青川姐弟相聚,至于其它的,夫子还是莫说了,叶寒做不到。”
北胡,战乱,夏国,宁致远,还有其它乱七八糟的势力纷争,她都不想管。她只想安安静静待在端王府中,守着阿笙数着日子等着青川回来,她只想守着自己这个家就够了,她不想亲手毁了自己的家。
倏然“噗通”一声,沉闷的撞地声重重在屋中响起,叶寒坐在主位上呆楞地望着跪在下方的朱老夫子,惊愕不已,连忙站起身来向朱老夫子走去,“使不得,夫子还请快快请起。您是青川的老师,待他如亲子,亦对我们有过救命之恩,叶寒受不起您这一跪。”
朱老夫子不肯起,悲恸大哀,“老夫这一跪并不非是为自己,而是为青川,为西境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太平。若让他们提前与夏国国主达成协议,到时夏国为吴越两王所用,这无疑是一把悬在青川头顶上随时要他命的刀。到时北有夏国,东有京城两股势力,若同时发难,青川无疑于前后遭夹击。王妃难道就愿意看见青川再次陷入当年朝不保夕的危险境地吗?王妃难道就想看见青川多年幸苦打下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任人宰割吗?当年王妃一路护送青川北上长安,躲柳铭、避追兵,其中凶险九死一生,王妃难道还想再来一次吗?”
“我……”,这次,叶寒是真被朱老夫子问住了!
当年云州暗涌凶杀不断,柳铭毒手次次伸向青川,天花、刺杀、一路北上逃亡,追兵不断,其中凶险九死一生,即便到了京城长安,那无处不在的明枪暗箭、到处布满的天罗地网,都等着杀他们。日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过着,那种日子一次就够了,她再也经受不起第二次,她也不想再看见青川落得个任人宰割的下场,那必定比当年的遭遇还要惨。
庭外起风了,绿枝轻摇不见风,倏然一股刮进了屋中,叶寒竟体会到了秋日才有的凉意,那是来自北地才有的寒冷,她离开红绫镇这么久了,也不知能否再经得主夏国的霜降秋来雪。
“此去夏国,我该怎么做?”话从自己的喉咙说出,叶寒听见的却像是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劝夏王,奉降书,入北齐,保安宁。”
“那……青川回来了,怎么办?”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他昨日才走,自己今日便决定去夏国。明明答应了他在家里等他回来,可她转眼就食言了,他若知道了,他心眼这么小,估计这一辈子都不会理她了。
朱老夫子宽慰道:“王妃放心,青川此去褚州乃我与公孙释商量的调虎离山之计,王妃未从夏国归来之前,青川必定抓不住耶律平返回并州。待王妃回府,夏国的归降书入了京城,青川也从褚州回来了,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唯一遗憾的只有让那狡猾的耶律平又跑了而已。”
神不知鬼不觉?
但愿吧!叶寒悲凉一叹,寒彻袭遍全身,不安心中骤起,再难安宁。
工笔描线,勾勒成图,画中山河恢弘初现,现在差的就是她这一墨厚重,按着青山轮廓涂满,照着江河苍青绘上,最终成了他人手中的锦绣江山图,谁还知执墨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