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夏天刚刚开始。草木间的虫鸣声复苏,冬天的萧索已然远去。
冬稚推着自行车站在路边,微微出神,什么也没想,放空地听着虫鸣叫的声音。
对面大门突然开了,她抬头,一愣。里面开出一辆车,开车的是陈家请的司机,冬稚见过,认得。
车开出来,稍稍转了个弯,朝向路的出口。
车身经过冬稚身边,她正想往旁边挪一点,犹豫间,车停了。
贴了黑膜的玻璃窗降下来,露出陈文席的脸。
他威严的目光看向她,沉声问:“你在等陈就?”
冬稚没说话,点了下头。
陈文席在打量她。
冬稚和冬豫生得有些像,冬豫以前常常夸她会长,他和冬勤嫂脸上的优点,她全集齐了,完美避开其它的小缺陷。
“现在天热了,怎么不进去等。”陈文席看了她小半晌,说,“去客厅里等吧。”
冬稚只是望着他,没说话。
陈文席没再和她多说,坐在车里吩咐了一声,车窗慢慢升起直至闭合,车从她面前开离。
树上茂密的绿叶被风吹得摇晃,落日余晖透过枝叶间,光线斑驳洒落,晃晃悠悠照在地上。
冬稚沐浴着这层薄光,不觉得热,更不觉得暖。
几分钟后,陈就推着自行车出来。见冬稚等着路边,车头一转朝她而去。
“等多久了?怎么不发消息跟我说一声。”
“没多久。”冬稚的声音微微有点哑。
“嗓子怎么了?”
她抬眸凝他,慢慢摇了摇头,“没事。”轻咳一声说,“我刚出门。”
陈就稍稍抬头,蹙了下眉,“那也不好。”
“走吧。”不继续谈这个,冬稚推车前行,陈就和他并排。
走了两步,她说:“我刚刚看到你爸了。司机开车出来,在我旁边停了一下。”
陈就面色一顿,“他说什么了吗?”
冬稚说:“他开了车窗,跟我说了两句话。”
“说什么?”他明显紧张起来。
“没说什么。他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我点头,他问我怎么不进去等,让我进去。”
陈就脸色稍霁,松了口气。
“我妈今天中午就出门了,我爸本来不在家,突然回来了。”他说,“我爸……他还好。他很少管家里的事,也不像我妈那样。我妈应该跟他说了,他知道我们闹别扭,但是什么都没说。我记得小的时候,我爸挺喜欢你的……”
车轮碾着地面一圈圈向前,冬稚握紧车把手,陈就说的话入了耳里,又像是没有,一个字一个字不知飘到哪去。
碎了,散了,然后无影无踪。
……
早先清明节,学校里放了一天假,冬稚和冬勤嫂去给冬豫扫墓。
但比起这天她们一向更注重冬豫的忌日。
赶在工作日,冬稚请了假,早早起来,帮冬勤嫂打扫家里,整理得干净妥帖。然后就是摆祭品,平时吃饭的饭桌拖到客厅当成供桌。
鸡肉、鸭肉、猪头肉;水果、熟食、米饭;香油、蜡烛、线香……
每一年都一样,什么都不能少。
在家里祭拜完,再去公墓。
冬勤嫂先上了三支线香,接着冬稚也上了三支。
“检查一下要带去的东西有没有少。”冬勤嫂边擦桌,一边让冬稚快去洗手。
水盆就放在旁边,冬稚在水里搓洗手指,听冬勤嫂在背后又道:“等会从墓园回来,我去买点菜,弄点你爸爱吃的,也做几个你爱吃的……今天我请了假,扣一天工资,下午晚上干脆就不去了。”
冬稚正用毛巾擦着手上的水珠,闻言一顿,回身皱眉问:“为什么要扣工资?”
“这不是请假嚒……”
“那你上个月的假没用完呢,连着一个月都没休息。”
“按月嘛,上个月的是上个月,这个月是这个月。”她说,“有事才请假,没事不就不请。上个月没事所以我就没休息。”
冬稚板着脸:“就是白干可以,少干一天就扣钱?”
“不能这么说,斤斤计较的……”冬勤嫂皱了下眉,给供桌上的水果摆正,幽幽道,“你爸爸在陈家做了这么多年,从小能有口饭吃,有件衣服穿,还能好好地把学给上了,那个时候读到高中,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你爸下葬的钱,还是陈家包揽过去的。”
冬稚动了动唇,要说话,冬勤嫂叹气道:“你爸在的时候常说要挣够钱给咱们换新房,我没本事,心里却一直放不下他这个心愿,可惜他走了这么几年,我前前后后才攒了那么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上新房子。”
她站在桌前,看着正正摆着的那张黑白照片,眼里浓浓情绪化不开。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把你爸的遗像擦得锃亮锃亮,就摆在新家光线最好的地方。他天天说咱们家屋檐太低,又潮湿,光线暗,你看书写字,我做针线,对眼睛都不好……”
屋子里,她的声音低低的,最后低至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