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纷纷,转眼间大地已经是一片雪白,遮住所有不该有的鲜血与残骸,还大地一片纯然无垢的宁静。
突然间一阵窸窣轻响,狭窄的山道上慢慢走来两人,都没有穿雨罩,任由着飘雪飞落他们肩头,将原本就花白的头发染的更白。
为首那人脚步蹲下,清瘦矍铄的脸庞全是风霜之后的沧桑,但那双灰色的眸子却异乎寻常的平静,仿佛冬日里最寂寞无声的石头,没有半点起伏的可能。
他目视眼前一片苍茫,久久沉默不语。
三日前,这里还是一片烽火弥漫的战场,人喊马嘶,刀剑长枪,用人命填写的历史,残忍而决然,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可这一场大雪落下,遮的干干净净,祥和平静的,让人心里发涩。
身旁的人已经陪伴了他许多载,虽不说能洞悉对方心意,但也约略能猜得出一些来。叹一口气,他说起还在远方的人。
“也不知道京都有没有下雪,公子身体孱弱,也不知道跟着的人经心不经心,可不要受了风寒才好。”
沉默许久的中年男子眉头微动。
身后伴从微喜,才要说什么,中年男子慢慢开口,“按察使什么时候到?”
伴从一愣,迟疑了下,终究还是老实道,“大概三日后。”
“三日?就算十三日,三十日,这里的雪也不会散,雪下的血也不会露!”中年男子眉峰如刀,凌厉乍现,“我血烈军这么多儿郎的血,终究要埋在这厚雪之下,白白浪费!”
伴从目中掠过一抹恸色,却不得不劝道,“战绩摆在那边,任谁也抹不了我们的功绩,就算按察使过来,我们也不惧。抗击蛮夷三胜一负,已经是极好的战绩了。”
中年男子沉默不语,如磐石般冷硬的眉眼间隐隐疲惫。
伴从看他一眼,尽力劝慰的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脸上不由露出些微悲色。
“三胜一负,若在别的军,都是极的战绩,偏偏是我们血烈军建军以来唯一的败笔,可这一次,我们败的冤枉,谁都知道蛮夷狡猾善战,这次他们又是孤注一掷全力围堵虎营,又恰逢暴风雪影响了我们救援……”伴从脸上悲色更浓,怆然道,“我们打的这么惨烈,偏偏这一场雪,将所有痕迹都掩了,任凭我们如何说,如果按察使执意不信,我们也根本无可奈何!”
他顿了顿,悲色便为激愤,“我们镇守罗城,拼的是血肉性命,偏偏朝廷总以为我们是占地为城功高震主,屡屡提起要分军重组,血烈军本可依仗战绩跟朝廷争一争,可现在这场败仗,就是套在我们脖颈上的绳索,万一这次朝廷以这个为借口……”
“血烈军绝不可分!”中年男子断声打断伴从的话,声音平静如冰,却像是劈裂金石,声若惊雷!
伴从望着主上沉默如铁的面庞,一股夹杂着悲意的豪情油然而起,他挺直胸膛,敛下所有沮丧,“石,血烈军绝不可分!我这就召集人马,挖也要把这该死的雪挖开!让朝廷的人看看,我血烈军不是孬种!”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颌首。
伴从旋风似的转身离开,中年男子没有回头,就算不看,他也能猜出伴从急匆匆的背影。
他依旧目视前方,坚定的眼眸里没有半点动摇,心里却不由苦笑。
就算挖出又如何,败了终究是败了,朝廷若想动作,又怎会因为惨烈而动容?
他闭了闭眼,以近乎耳语的声音低喃,“难道……我真的错了?”
话音未落,他凛然一惊,眼眸蓦然睁开,全是激越与昂然,那股激越与昂然,让他恍惚回到了年轻时候,目睹所有族人被屠殆尽尸横遍野那一刹那……那时他还年轻,却已认定,为了报仇,就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他也无所畏惧!
更不会后悔!